“带下去,二十个板子!”锦秋朝门口望了一眼,立即有两个小厮上前来押人。
“大小姐,”王姑姑上前一步,眯着眼笑道:“您年岁小,又不常出汀兰院,恐怕不晓得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真要处置,得问过夫人。”
此言一出,其余人等大气也不敢出,王姑姑身后那两小厮更没敢伸手,立在一旁察看着锦秋的神色。
“慢着,”锦秋抬手,道:“你说你是谁的陪嫁丫鬟?”
“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王姑姑提高了声调,颇为自得。
锦秋略略颔首,微侧着头故作思量。
王姑姑瞧锦秋这模样,不由腹诽:大小姐又如何,抬出夫人不照样乖乖就范?现在怕不是在想着如何转圜罢?呵,晚了!
“小姐,方才那话,可不是奴婢说的,是翠鸣告给奴婢的,”王姑姑觑了一眼锦秋。她心想既然大小姐被夫人吃定了,那便干脆搬出夫人来挡箭,谅大小姐也不敢拿她怎样。
一旁站着的花红嘴角一勾,心想王姑姑白在府里这么些年,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真真烂泥扶不上墙,这时候该可劲儿叩头求大小姐才是,居然还将主子拉下水,这得亏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这么些年没人敢惹她,若是旁人,蠢成这样,早便被赶出府去了。
“既是母亲的丫鬟,那就先打二十板子,再送去清溪院,让母亲处置,”锦秋一拂袖子。
王姑姑顿时傻眼,望着锦秋,一时回不过神来。
“小姐,”王姑姑身后一个模样机灵的丫鬟忙站出来,跪下叩头道:“姑姑素来直言直语,若言语得罪了小姐,请小姐看在她在府里伺候了十多年的份上,免了这顿板子,将她交由夫人发落罢。”
“是啊小姐,”另一个瞧着与王姑姑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也跪下,求道:“王姑姑幼时还抱过小姐呢!况且她比小姐大了两轮儿,这身子可经不得一顿板子。”
锦秋觑着那人,面色渐沉下来。她们这话是在敲打她,她一个年纪轻轻才管事的小姐,要打府里的老人,还不够格,且故意说小时候锦秋被她抱过,锦秋若是仍要打板子,恐怕寒了下面人的心。
可若不打,她今儿的威信也就立不住了,头一回训话就没立住威,今后还怎么管人?
花红原本想站出来说话,可见如今这场面,怕锦秋招架不住,自己站错了队,便也闭了嘴。
一时间,锦秋孤立无援。
“秦婆婆怎的还没来,是路上耽搁了么?红螺,你去将人请来!”锦秋忽然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诶,奴婢这就去请!”红螺应了一声,小跑着往春暖阁去了。
一时间,几个为王姑姑说情的妇人面面相觑,而那些没站出来说话的都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秦婆婆大小姐都能请来,可见是老太太也站在她一边,如此,夫人一人又怎么顶得住。
花红见局面扭转,再不犹豫,立即站出来禀报道:“小姐,王姑姑确是在府里十多年,这儿的人都没有她这个资历,可是这十多年里她也没少得好处,单单是前几日采买的那二百斤虾,她就从里头昧了二十两银子,还在奴婢面前炫耀呢!”
“你……你血口喷人!”王姑姑照地狠啐一口,急得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住手!”锦秋大喝:“将人带出去!”
两小厮不再犹豫,立马钳住王姑姑的双臂,将她往外拖。王姑姑奋力挣扎,声嘶力竭地大喊:“花红,你个贱胚子,竟敢污蔑我……”
“把嘴堵上!”锦秋怒道。
“唔——唔——”
大堂里霎时悄然无声,只有外头嗡嗡的蝉鸣之声不歇。
方才为王姑姑站出来求情之人吓得腿脚酸软,面色青白,不住求道:“小姐,奴婢是被王姑姑蒙蔽了,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起来罢,”锦秋抬了抬手。
头一回训话,抓一个震慑震慑人就是了,再拿人开刀就过了,反倒会弄得人心惶惶。
“我也是管了家才晓得原来厨下还养了这样的人,王姑姑今后只怕不能胜任了,厨下的采买事宜便交给花红,”锦秋看向花红,道:“灶上的事宜便交由英儿,可否?”
“是,”花红喜笑颜开。
“其余人事也有变动,红玉……”
“是。”
……
念到后头,眼前愈来愈模糊,身子发热,就像是周围架起了柴火在烧,她在中央,哪哪儿都烫。
她强自支撑着,直到所有人都退下了,这才跌坐在一旁的檀木椅上,撑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
“小姐,您是怎的了?”红螺正巧领着秦婆子过来,见锦秋如此形容,忙上前询问。
“无事,无事,”锦秋拭了拭汗,扶着椅子站起身。
秦婆子也上来相扶,道:“小姐想是昨日中暑了,红螺,你快去请个大夫来!”
“是!”红螺立即应声跑出去了。
锦秋摆了摆手,冲秦婆子一笑,道:“不碍事,您忙您的去罢。”
秦婆子觑了一眼锦秋的面色,并看不出什么。她今日晨起时面色不好,脂粉便涂抹得多了。秦婆子只当她并无大碍,是方才训话之事气着了,于是道:“大小姐若是有什么管不住的下人,便将老奴喊来,不必一人强撑着。”
“必定会的,”锦秋笑着,推了推她道:“您忙去罢,我没大碍的。”秦婆子这才离去了。
锦秋又缓了一会儿才走出花厅,仰头望天,便见阴云蔽日,又一阵狂风若卷,似要落雨,她于是快步往汀兰院走……
“锦秋,”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一声。
锦秋回头一望,果然是周劭。
他逆风走向锦秋,笑得腼腆,竹月色绣鱼跃龙门绫袍在风中翻飞,恍如一恣意飞扬初经情事的十六岁少年,“本王在大堂恭候多时,不想你竟是在此。”
锦秋朝他蹲了一礼,含笑问道:“王爷寻我何事?”
右手握着折扇,轻敲左手手掌,周劭似在思忖。公务处置完了,他自然而然便想着来探望锦秋,倒也没为着什么事,于是便道:“显易曾说本王性子沉闷,看上本王的女子全因本王这副皮相,本王便想着领你出去逛逛,你在本王身边多待会儿,若觉着本王闷,那时后悔还来得及。”
锦秋捂着帕子扑哧一笑,道:“只怕要悔的不是我,是王爷您!”
“哈哈哈!”
……
二人并肩而行,说笑几句便到了府门口。锦秋张望一眼,府门前那片空地上,一辆马车也没瞧见。
“王爷难道是走着过来了?”锦秋讶异道。
周劭俯首凝视锦秋,她的眼像清晨小鹿的眼,纯净而灵动。周劭愣愣地道:“今儿没出日头,走着来也不热。”
锦秋捂着帕子轻笑,道:“小公爷怕是说错了,王爷不是闷,是傻!”周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说罢锦秋却与他一样犯傻,肩并肩一同往官道上走去,因靠得近,衣袂被长风撩起,纠缠在一处。
其实周劭也不算是走着过来的,他原本坐了马车,可不知怎么,本是恨不得长翅膀飞来看她,离她愈来愈近时,却又怯了,于是半道上他便下了马车,自己一路走着来了宋府。
现下二人已到了康宁街,街道两侧商铺林立,道上行人如织,还时不时跑出几个追着圆鞠的小孩子,咯咯地笑着。
锦秋感觉身边人的袖子不断擦着自己的衣袖,似乎他的手也蠢蠢欲动,然而许是因着大庭广众的缘故没能伸过来。愈是这般将伸未伸,悬而未决最教人心颤,她的心好像是在荡秋千,忽高忽低。
抬眼望天,乌云都变成了粉红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锦秋心想,于是她故意正色道:“王爷,许放你可审问过了?”
听见这人名字,周劭不由蹙了蹙眉,道:“审过了,本王亲自审的。”周劭甚少审人,更从未对人用刑,然而审理此人时,他到底没忍住。
“吏部已除了这人姓名,他也已允诺不将此事泄露出去,还求本王饶他一命,说是九代单传,尚有老母需供养,但究竟如何处置,还是由你来定,”周劭顿住步子,望向锦秋。
锦秋觉着头又晕了起来,她眨了眨眼,道:“便打一顿放他归乡罢,谅他也不敢再传谣言!”锦秋回想起当日之事,仍心有余悸,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人才好,可又想着到底是李氏以名利诱使他犯下的错,实是寒门之子的无奈,如此一想,便不愿再追究了。
周劭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三日后,本王领你去见母后,”周劭忽而道。
“见太后娘娘?”锦秋揉了揉额角,顿觉脑袋更晕了。
周劭当她是心里害怕,笑道:“你怕什么,有本王在身旁护着你,况且母后性子和善,亦不会为难你。”
锦秋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立不稳,一手拉着周劭的手肘,栽倒下去……
周劭一惊,急道:“锦秋?锦秋!”而后右手搂住她的纤腰,另一手横过她的膝弯,将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