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拱起的古地图,阡陌勾连,道路纵横,大城、小镇,俱以圈、点表示。道路则是实线,在上则是一轮太阳,太阳周围是一圈文字,朝着周围作扩散状,写着:夫气通则顺行,应天地之理也。天地有四时六气,辩而可……长葆之道,首在截气。凡人一吸,就是一吸,一呼就是一呼,吸之将近,呼之将近,无余者,故无存积,譬如百姓之生,一年一种,一种一获,岁岁尽而无存,是无自生之道。
这一圈文字,围着太阳,就像是阳光,发散开后,却又是呈现出漩涡状的,读起来有些考验人的反应。
这一幅图,一眼看去,便知是真正的宝贝。
单纯的从艺术层面上说:
孙思邈的字古拙、大气,但那种古拙却充满了个人独特的魅力,且笔力浑厚,不见匠气。已然是书法大家之相。笔迹的边缘,参差不显,且匀称——这彰显出了孙思邈高明的养气功夫。要评论一幅书法的好坏,最要讲的就是作者的精气神。这其中,精气是否饱满,看字的晕染程度能看出来,看字的笔迹的边缘也能看出来,看墨迹的透出也能看出来。正作为运笔如刀,毛笔的前身是刀笔,二者一脉相承。而毛笔的书法,也就有了和刀笔一样的要求,要将软笔写出刀笔的精气和劲力。如写不出来,那这样的“书法家”就是一个笑话!而孙思邈的字显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再看其画,只是一幅地图,其中的地名也写的详实,道路的线条错落有致,却真的是不错。
这是一幅修真图——孙思邈以天地比喻人体(这是古代医者、道人经常使用的一种手段。就比如将五脏六腑按照朝廷的官职、职能进行阐述),这可以让人们更加直观的了解自己的身体功能,学习起来更加容易一些。
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是看不见的,别人也看不见。
但天地就在眼前,官府就在身边。
这么一比喻。
心脏做什么、肺做什么、肝胆做什么,一想也就有数了。常桓对传统的绘画作品、书法的鉴赏能力是有的,在绘画上他算是内行。这一幅修真图他看的很是心动,却不单单是其艺术价值。
更重要的,是孙思邈所写的“截气”二字。
他才和逍遥侯论道过了并不算是太久,二人的对话还都热乎着。孙思邈的“气入之十分,用九则余一,截而余之,日积月累,则余之气浩浩也……”就像是一把钥匙,一下子拧开了他脑袋里的一个死结。之前他竟然从未想过这样!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脑海里只剩下孙思邈的这句话,图早已经离开,人却茫然不知。常桓保持着一个半站起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目不见焦距。四面人的赞叹声他充耳不闻……
等他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没了宾客。只有一个小厮守着这里,风四娘站在自己前面,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常桓的眼睛一亮,已经醒过神来。
“四姐。”
风四娘松一口气,问:“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刚才宴会,常桓就那么傻站着,所有的宾客都吃完了,走了,他还傻站着。本来杨半山还要让常桓回神的,但风四娘却阻止了。常桓的样子有些奇怪,谁知道被弄一下,人会不会变得痴傻?风四娘就亲眼见过一个梦游的人被人打了一巴掌,然后就成了一个傻子。风四娘带着常桓去了外面的一家削面的路边摊,“两碗面……”要了两碗面,才问常桓:“你刚怎么了?”
常桓想了想,说:“我刚才顿悟了。修真图,真是难得的机缘啊……”常桓感慨一句,他的呼吸已经和之前不同。
每一次呼吸,都会有一份气存留下来,这在他顿悟的过程中,就已经很自然的发生了变化。
只是呼吸的节奏没有变,所以谁也看不出来。
“顿悟?”风四娘诧异:“你这是要成仙啊?”
“我可是要当神仙的男人……”
“得瑟!”
面端上了桌,二人一人一碗,常桓稀里哗啦的就把一碗面吃完了。又连续要了六碗才是吃饱。面摊老板笑眯眯的接过风四娘的钱,一阵点头哈腰,大声的欢迎两位再来。那语气中的真诚和热情,简直能把人化了。风四娘无语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这么能吃?”常桓笑,说:“那只是你的错觉吧?”
风四娘道:“对了,你还钱。我刚才只是请了你一碗,你把剩下几碗的钱还给我……”
常桓:……
好吧,女妖怪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
最近的几天恰好都是好天气,风四娘就带着常桓玩儿了几天。别看常桓路子野,可真要说道见多识广和会玩儿能作上,那是绝对比不上风四娘的。什么赌场、青楼的都开了一趟浑,虽然什么也没做,可该看的都看了。风四娘这女人进青楼都是进的理直气壮,双手叉腰,扬起漂亮的脸蛋儿一副我骄傲的模样……但跟在风四娘屁股后面装小弟的常桓却想死。简直太羞耻了有木有?也许,杨开泰更适合这个角色?
常桓莫名的想到了杨开泰。好吧,实在是很好奇这个正人君子跟在心爱的女人屁股后面进青楼,脸色是何等的精彩。
这还不算……一个锦衣的公子哥上去搭讪,她一巴掌把人扇的原地转了七八个圈,不知道是这一巴掌太重了,还是那公子哥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转完之后,那公子哥的两只眼睛里都是蚊香圈。
整个楼都被她弄的一阵鸡飞狗跳,亲身的经历让常桓明白了为何中原武林对风四娘这个女人那是……那是又爱又恨啊。
有了风四娘的江湖无疑是精彩的,不复那种冰冷和陈旧。但这个女人的惹事能力也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真是走了让人想死,来了让人想死。一个是想的要死,一个是真的想去死。
终于,这位大姐玩儿的尽兴了,才选择离开。
悄悄的离开。
等杨开泰知道的时候,二人早就出了山西了——而且方向正和来的时候的方向相反。常桓、风四娘二人朝着华山的方向去了。毕竟山西啊,距离华山已经不算是很远了,正好过去看一看……这是常桓第几次到华山了?第三次?华山还是那个华山,但具体到一些山峰,却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这两个人在华山上一阵游荡,华山派倒是没有出来宣示领地的意思,因为华山是华山,华山派是华山派。华山派在华山,但华山却不属于华山派。只要二人不去华山派,那他们爱在华山上怎么逛,都可以。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风四娘躺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我能感觉的出来,你快要走了。”
“就像是你来的时候一样的走。”
这是女人的直觉。
准的吓人。
“但请你一定要偷偷的走,不要告诉我……”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常桓依然听到了。他这段时间一直截气,其气已然有了一些气候,被他聚于脏腑的内循环系统中,给脏腑制造了一个比其他地方更加富裕的氧气环境。这让他的脏腑功能明显增强。于是,他的耳力也自然跟着提升了许多。他忽然问:“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去我来的地方?”他说不出自己是否喜欢上风四娘了,这个问题只是从心。心——它似乎不重要,但又很重要。但和风四娘这一路走来,从飞大夫告诉什么无用之类的开始,他就有些明白心的重要了。顺心意的意思,并不仅仅是由着性子胡来,而是蕴含了更多的道理。风四娘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说:“那里一定是个不错的地方……”
那里一定是个不错的地方……风四娘这么说,其实已经是拒绝了。就像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你是一个好人”一样。
“以前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天地间的风,四海为家,所以我给自己取了一个风四娘的名字。老娘像是风一样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可刚才,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才发现我属于这里。”
“属于这里的江湖,属于这里的天地。我是风,居无定所的风。我喜欢吃最辣的菜,杀最狠的人,骑最烈的马。这一片天地让我孤独,让我寂寞,可我真的属于这里。当你说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离不开这里。知道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四海为家,这四海就是我的家。我伤心时,寂寞时,总可以找到一个角落。若我随你去了,那我就真的成了风,孤独的风……那样的寂寞太可怕了。”
“四姐,我们……”
“知己,不在于陪伴身侧,而在这里。我,风四娘永远永远会记得,一个叫小欢子的小子掉进了我的洗澡桶。”
风四娘指一指知己的心口。
她在笑,笑的洒脱,可眼中却忍不住流出了几点眼泪。常桓张开双臂,用力的搂住风四娘,“让我拥抱一下你……”他说:“人的视觉,是光线投影在视网膜上,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的触觉。人的听觉,是声波激荡耳膜的触觉。人的味觉,是刺激味蕾的触觉。人的所有感觉,都是触觉……我,会记得你。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永永远远的四姐。你教会了我许多道理,许许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