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云衾被蒙着双眼带出丞相府,经过了几弯几拐后,押着她的人把他丢在了大街中消失不见。
她取下黑布,静下心来,四处细细观望。
此时夜深人静,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北风飘然而过的声音。
眼前出现一个步履轻盈,白发白鬤,眼神尤其明亮的老者。
“长老!”莫邪云衾奔跑上前去。
来人确是天宫世,他眉眼慈祥,扶着莫邪云衾左右打量:
“小云衾,你可有受伤?”
“长老,我没事,他们只是把我囚禁了数日,您怎么会在这里?”
莫邪云衾喜悦地问。
“我就是在这里等你的啊,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的哥哥姐姐。”
天宫世拉着坚强的小姑娘,安慰道。
“真的吗?太好了。我哥哥姐姐们都好么?”
“他们受了伤。”天宫世不瞒她,“云衾,历经此劫,你也长大不少,长老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谨记。”
“好,云衾晓得其中的厉害。”
莫邪云衾点点头。
“乖孩子。”
天宫世拉着她轻轻一跃,飞于夜空中。
同一片天空的夜幕下,莫邪泷璃与慕星痕正在辗转寻找莫邪云衾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们把赛术的别苑、私宅通通悄无声息地访了一遍。
街边的灯笼闪着微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慕星痕看着身旁心急如焚,面色憔悴的莫邪泷璃,上前拉住她:
“泷璃,我内伤犯了,我们休息一下再找,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是我太心急,我们去那边坐一下。”
莫邪泷璃扶慕星痕到河边树下休息。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今夜找不到云衾的线索,明日由我一个人去赛术府邸,你与文暄带着平威先走一步,到奉元等我。”
慕星痕眼眸粲然,面带微笑。
“大哥有二哥照顾,我同你一起去。”
莫邪泷璃也十分执着。
“你知道我听你这么说,我有多高兴吗,但是,我不允许。我是天霞派掌门,这是我的使命,还有,我应该拥有这件事的决策权吧。”
慕星痕说着剧烈地咳嗽,嘴角印出殷殷血渍。
莫邪泷璃拿出手绢,轻轻地替他擦去血渍,双眸黯然,内心顿感痛楚。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嘛?”
他的目光沉静如渊。
“慕师兄,你就是当年元皇竭力相护,送到天霞派的三皇子。”
莫邪泷璃柔声如水。
“果然是我。”
他没有震惊的意外。
“你已然知道了?”
她却仿佛听见整颗心慢慢裂开的声音。
“因为我手臂上有终生不可磨灭的图腾,我原本以为这是思越国皇室的图腾,尽不想这是元朝皇室图腾。”他嘴角微扬,嘲讽说道:“这条命终归是欠他的。”
“你不欠任何人,你只是你。”她目色攸攸。
“可是,是我给师父师娘以及天霞派带来了毁灭。”
他内心痛苦扭曲,声音悲戚。
“哪里是你!人生而有命,生生不息,谁也不应该成为刽子手们凶悍滥杀的面具与借口。爹娘从来都以我们为荣的,所以我们唯有生而不息。”
话间,莫邪泷璃的眼眸闪烁着星辰般的光,绚若琉璃。
他凝视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泷璃。”
“你曾说过,她们对我们的祈愿都融入在长长的月河里了,所以我相信,她们一直都在我们心中。”
她会心一笑,转头看向河面,静默专注。
“是,我说过。”他点头,所以长久以来,他一路向前,一路无惧。
“祝鼎飞他.....”他低声道。
“什么。”她目色柔和,如月静谧。
“没什么。难怪,他屡次救我于危急之际,难怪,他看我的眼神那样深寂而复杂。”
慕星痕生平第一次觉得想要回避谈论某个人,欲言又止。
此时,天空霍然升起一道蓝色焰火,在这暗夜中显得尤为绚丽夺目。
莫邪泷璃与慕星痕两两相望,笑颜逐开。
“慕师兄,云衾有消息!”
她喜不自胜,这是天霞派约定保平安的信号。
“这真是最好的消息,我们速速回去。”
他扶起她,两人往客栈方向跑去。
泷璃,我只望永远这样陪在你身旁,哪怕是寻找,是平凡,是挣扎,是奔跑。慕星痕心里如是想。
城南客栈
莫邪泷璃推门进屋,时隔数月,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莫邪云衾。
“云衾!”
莫邪泷璃喜极而泣。
“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莫邪云衾紧紧抱住莫邪泷璃,“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你回来就好了。”莫邪泷璃轻声说,“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莫邪云衾使劲点头。
慕星痕看看同样感慨的莫邪平威、笑意温柔的莫邪文暄,一颗悬着的心放落下。
重逢,是最可期的开始。
“你这段时日都是怎么过的?”
莫邪云衾脸庞脏兮兮的,双手冰冷,这让莫邪泷璃心疼不已。
“云衾可有受伤?”
慕星痕追问。
莫邪云衾随莫邪泷璃坐下,反而安慰大家:
“别担心,我被关在一个暗室里,他们并没有逼问拷打我,只有今夜一个女人来看了我,之后我就被放了。当我正站在大街之中,毫无头绪时,却看见天宫世长老,是他送我回来的。”
“天宫世长老?”莫邪平威惊讶地,“可我刚才只见你一人进客栈啊?”
“长老送我到门口就走了。”
莫邪云衾低下眼眸。
“他有没有什么话要你转达?”这事让慕星痕颇感蹊跷。
“有。”莫邪云衾点点头,十分慎重,“长老说,让我们或去无影山或去思越国,总之暂时远离大都。”
“原来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退路。”
慕星痕的这句话不知是喜是悲。
“你们不觉得长老们的行为让人捉摸不透吗?”
莫邪平威心中疑虑加深。
“我们到大都的消息连江湖各门派都知道,而他们却从未露面过,连送回云衾也是着急得未见一面。”
莫邪文暄眼神颇困惑。
“长老知道你们的事,是他告诉我你们受了伤。”莫邪云衾补充,“我觉得天宫世长老像是神色匆忙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大家心中疑云满布---莫邪云衾天生敏锐,她不会看错。
“也许,他们被其他事牵绊住了。”莫邪泷璃安慰她,“那来看过你的人,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虽然我被蒙着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她也没有说话,但是我闻到了脂粉的香气,还有,淡淡荷香凝露的味道。”
莫邪云衾默默望向莫邪泷璃。
“是吾绿舒,亦是瑶妃。”
莫邪泷璃瞳色沉寂,肯定地说。
“瑶妃?”
大家惊愕不已。
“我潜入皇宫那日才知道她已然成了瑶妃,她亲口承认来善寺的事与她相关,而为了保护宫里那人,她对我生死相逼,显然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吾绿舒了。”
莫邪泷璃回忆那晚情景,哀伤心痛。
“原来是她!未曾想过她竟然如此费尽心机,心狠手辣。”莫邪平威叹息。
受到雷霆打击的应数莫邪文暄,他始终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许久,黯然开口:
“这就是她选择的以牙还牙,报复我的方式吗。”
“文暄,她只是选择了和她爹一样的路走,终究与我们异轨殊途。”莫邪平威坦白地。
慕星痕眼带寒光:
“难怪赛术能网罗到这么些江湖势力,别忘了,千竹山可是武林中一方宝地。既然她已经对我们宣战,那我们就只有备战。”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就让她冲我来。云衾该好好休息,泷璃你带云衾先回房吧。”
莫邪文暄对她俩淡然一笑,眼中难掩哀痛。
莫邪泷璃拉着莫邪云衾离开,回头叮咛:
“二哥,如今她练成了《不世之剑》,若见到她,格外小心。”
莫邪文暄点头:
“知道了,去吧。”
宴王府
青从阙坐在园中的水榭旁,仰着头,望着星星点点满目缀白的梨树。
树杈上面的人,双眸紧闭,睫毛微扇,嘴角浅笑,安静如怡。因为皮肤白皙,又着一身白衣白裙,像极了梨花仙子。
“你说,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终于,树上的人悠悠开了口。
青从阙转头看着远处,眉眼粲然:
“清冽如泉,皎然似月,飘逸如雪,生命似火。”
树上的人凝神以望,无比专注地看着青从阙,仿佛从她绚丽的眼眸中可以看到不远处站着她所形容的人的模样。
“你愿意试试帮她吗。”
青从阙没有询问,确切地说她只是提一个建议,毕竟这件事很难很难。
“全力一试。”
树上的人,笑意自唇边慢慢漾开,如水波涟漪般美丽。
“兀笑,谢谢你。”
青从阙这才惬意地迎着风,任凭絮絮梨花飘落在身上,双眼饱含着期寄的光彩。
鸢尾山树林
林间月光斑驳,晚风轻抚,山鸟只影,明月空濛。
一双比女子还要雪白纤细的手,拿着一只玉箫,薄唇轻启,一曲《明溪曲》抑扬顿挫,悠然传扬。
莫邪泷璃自薄雾间缓缓走来,目光清冷如雪。
“难怪自来,月不解饮,影随我身。”
箫声停,白衣男子冰冷的语气悠悠道。
他转身,眼眸冷峻,傲然而立,正前方的女子清冽安静,点尘不惊,双眼动人如琉璃。
“终于唤来你。”
他迈步向前。
莫邪泷璃停住脚步,反射的戒备,眼里只有一层冷冰冰的寒霜。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他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我虽未曾见过你,却如此熟悉,因我们是一样的。”
他说完,嘴角微微扬起,头也微微扬起,看着朦朦胧胧的月色,独自微笑。
“我叫降灵,你记住了,可不能遗忘!”
他说完拿起玉箫继续吹奏,曲调更加缥缈悠远,犹如出自万里高寒之巅。
莫邪泷璃低下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唯有双眸愈来愈黯淡。
将灵的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玄妙无比的笑。
曲毕之后,两人逆向而行,慢慢消失于薄雾尽头。
城南客栈
青从阙敲开莫邪泷璃的房门,满脸重逢的喜悦:
“泷璃。”
“姐姐。”
莫邪泷璃亦是安然欢喜。
“我知道你们将要离开大都,今天特意给你引见一人。”
青从阙转过身。
唐兀笑提着药箱缓缓而进,只见她紫衣紫钗,眉眼俊秀,肤白似雪,气质飘然。
“泷璃,这是唐兀笑师妹,我对医理只是略懂一二,兴许唐师妹可以为你一解疑惑。”
青从阙眼中尽是期许。
唐兀笑是第二次看到莫邪泷璃,上次情势危机,大家匆匆一别,而今如此近距离看到她,唐兀笑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眼前的人让自己觉得遥隔千里,甚至无法感觉到她。
“兀笑,这是泷璃。”
青从阙的引见把唐兀笑拉回现实中来。
“我先为莫邪姑娘诊脉吧。”
唐兀笑眉眼深藏。
“有劳唐姑娘。”
莫邪泷璃颔首。
唐兀笑微笑,坐在桌前取出药箱里的金丝手枕。
“莫邪姑娘近日可有何不适?”
“之前受伤,几乎夜不能寐,近日却睡得安稳。”
莫邪泷璃神态静怡。
“可还有头痛的症状?”
“没有了。”
“服的是什么药?”
“化瘀白草方。”
“化瘀白草方对于内伤是极其对症的,可并不能缓解头痛。还有,你的伤都痊愈了,你,从前有过伤不治自愈的经历吗?”唐兀笑秀眉微颦,直言不讳。
莫邪泷璃微微点头,青从阙内心一惊。
唐兀笑凝视对方:
“你的这种不药自愈,我倒是见过。”
“是谁?”
青从阙急切地。
唐兀笑慢慢收起药箱,神情十分慎重:
“我大师兄。”
“杜寒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从阙眼中满是疑惑。
“如今的他,武功盖世,名动武林,谁能轻易伤得了他呢!可儿时,他为了练功常常是遍体鳞伤,每每却能不治而自愈。”唐兀笑唇边牵起一记苦笑,“我想我该回去问问大师兄了。”
“兀笑。”青从阙的心逐渐不安,“你确定他们二人的病症是一样的吗?”
“放心,我一定会帮莫邪姑娘找出症结所在,先告辞。”
唐兀笑提起药箱,急急离开。
莫邪泷璃望着唐兀笑的背影低头冥思。
“泷璃,不必担忧,朝花门唐家是世代医仙,兀笑即是第十代嫡传子孙,她定能帮你。”
青从阙握住莫邪泷璃的手。
“我并不担心她能医治我的病,我只是太过担心她能医治我的病了。姐姐,朝花门从不轻易为外人诊治,想必姐姐定是为了我相求于人,泷璃更是心中不安。”莫邪泷璃目色深寂。
“落雪剑阁与来善寺渊源颇深,她即是来善寺的第三弟子,这份恩情她自是要念的,你的事我必须管,放心。”
青从阙眉间温柔如水,瞳色绚丽。
“我们决定两日后离开大都,带我大哥与云衾去安静的地方疗伤,此去一别,姐姐多加珍重。”
莫邪泷璃满眼不舍。
“这么快!”青从阙语气略显哀伤,瞳色沉寂,“这是你的木兰剑穗,我深知你们一路艰难,也一路执着,你有你的信念,我唯有一愿望你珍重自己,安定之后,给我带一个平安口信。还有,落雪剑阁的大门永远为你开启。”
莫邪泷璃合上青从阙的手,紧紧相握,眼眸灿若星辰:
“这剑穗自小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如今,我想它已有了新的主人,请姐姐替我永远保管它,也留一个念想吧。”
“我一定好好保管它。”
两人深深相拥。
宴王府
唐兀笑一路急急忙忙回到王府,直奔书房中去。
“大师兄!”
她推开门之际立刻噤声。
檀木软塌上,祝鼎飞单手支着头,双目微闭,呼吸均匀,正在小憩。
唐兀笑放慢脚步,走近。
这张脸,贯穿自己整个童年少年时期的时光,再熟悉不过,亦是这张脸,好似总与自己隔着山山水水,再陌生不已。
下一秒,陡然张开的黑眸,亘古不变的冷冽,深邃如海,无波无澜。
“祝师兄。”
唐兀笑接触到他双眼的一瞬,静默低下眉眼。
杜寒一适时地闯入,停在门口,挑了挑眉:
“你们这是在干嘛?”
祝鼎飞缓缓望了一眼窗外,起身坐好,目光格外清冽:
“什么事?”
“师妹先说吧。”
杜寒一进来坐好,独自倒好一盏茶,慢慢品尝。
唐兀笑转身走了几步,满脸质疑:
“你们是否知道莫邪泷璃的病症如此特殊吗?”
杜寒一举目相望,神色凝重。
而祝鼎飞眼中毫无波澜,语气如冰:
“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魔性入侵三分,并且迅速剧增。”唐兀笑不安地说,“这样的速度之下,她决无化解回环的可能,也无驾驭之力。”
杜寒一惊骇:
“当初,我亦不过是经历两年之久才被师父与你发现体内魔性附属,她何以如此之快?”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大师兄是因为修炼幻化神功,必然之境,且魔性入侵速度缓慢,师父才能以一身内力为你驱渡。可她为何会遁入魔境?难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内功,修习时是会让人迷失心智而入魔的。”唐兀笑思虑深深。
“青师妹亦为她探过脉,她的内力与先前均无变化,这与我之前确不相同,她应该是另外的情形。”
杜寒一向来观察入微,细细推测道。
“自身带有魔性?”
唐兀笑眼神迷离,语气肯定,她的话让四周空气骤然肃冷。
“何以见得?”
杜寒一眉宇清扬,眼罩雾色。
唐兀笑望了一眼静坐在榻上的人,此刻他面色清冷,眼眸瀚海无际,看不到一丝的波澜起伏。
“你们可还记得,苍穹崖的照钰漯嘛?”唐兀笑凝神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