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客栈
祝鼎飞与天心站在走廊尽头。
屋里,青从阙把一颗药丸喂进莫邪泷璃口中,莫邪泷璃双眸紧闭,面色如雪。
“慕掌门,我担心泷璃心脉受损,这颗玉心丹能护住她的心脉,暂时压制反噬,等待我们想到救她的办法。”
青从阙语气平静,内心却十分焦灼。
“你刚说的是反噬?”
慕星痕神色震惊。
“想必你也看到了监斩台的一幕,泷璃自小应是被强大的内力封印住了体内一股霸道不寻常的力量,如今这股力量冲破封印,她自身也遭到反噬,才会昏迷。”
这一天还是那么猝不及防的来临了,慕星痕痛定思痛:
“是,我知道她体质异于常人,青少掌门,那现在该如何救她?”
“我刚发现她的内伤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恢复,这意味着她快要清醒了。”
青从阙眼里没有喜悦,更多的是忧虑。
“你是说她不药而愈了?”
这让慕星痕无比意外。
青从阙点点头,神色凝重:
“可她目前根本无法驾驭住这股力量,她只会被其反噬,然后受创,循环反复,后果不得而知。”
慕星痕顿时惊慌失措。
此时莫邪泷璃忽然张开了眼睛,漆黑空洞的双眸黯淡无光。
“泷璃。”
青从阙轻声呼唤她。
莫邪泷璃没有回答,双眸旋即流光熠熠,目色绚烂,宛如朝霞。周身气血也随之不受控制的肆意涌动。
“泷璃!你看着我,你现在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快快醒来啊!”
青从阙扶着她,强迫让她看自己的眼。
“离魂术。”
慕星痕有所耳闻,这正是落雪剑阁的离魂术。
“不!”接触到青从阙的双眼,莫邪泷璃头痛欲裂,空茫涣散的眼眸中尽是痛楚。
这种如坠深渊的目光深深刺痛了慕星痕,他扶住莫邪泷璃,痛心疾首地问:
“泷璃,你哪里痛?哪里痛?”
青从阙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于心不忍,速速点了她的昏睡穴:
“我回去找唐师妹来,泷璃等我。”
说完急急忙忙跑出去。
慕星痕扶莫邪泷璃轻轻躺下,双手紧紧握她的手,那感觉就像一松手她就会随时消失一般,一字一句道来:
“只要你醒来,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不要报仇了,我们不报仇了......我们不报仇了!”
他这三声不要报仇的呐喊,承载了内心多少无以言表的痛楚、心惊与无奈。
“泷璃,师父是对的,我没有保护好你,云衾也不知所踪,我答应师父带你们离开,安定避世,我却没有做到,我现在只求你醒来,让我放弃什么都可以!”
不觉中,慕星痕眼底的泪,滴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这一幕,完整落入走廊里人的眼中。
祝鼎飞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天心陡然觉得四围寒气逼人。
宴王府
杜寒一在书房静候多时,只见祝鼎飞满脸寒霜的走了进来,杜寒一不明就里,一面茫然。
身后的天心只淡淡说了句:
“刚去了城南客栈。”悄声退下。
杜寒一豁然明了,转身合上了门,坐在左边椅子上,悠然喝茶,静默不语。
祝鼎飞只安静靠在长椅之中,凝眉闭目。
良久,杜寒一才问:
“他不肯罢手吗?”
“暂时是无法劝动。”
祝鼎飞悠悠开口,心情却是异常沉重。
“两次血染的代价还是不够吗。”杜寒一深深吸一口气,“让另一方罢手也难如登天。”
“或许,这一次,可以。”祝鼎飞望着他,目色空绝,“至少为了莫邪泷璃,他这么说了。”
“谁?慕星痕......”杜寒一明白了,蓝眸凌厉,“这就是一道永远无法抉择,难以割舍的难题,太匪夷所思。”
“却是事实。”
祝鼎飞浅笑,笑容虚妄无迹。
“你要活在当下,活在心的当下,未来不可悔。”
月光之下,杜寒一的蓝色眼眸清澈无比,如水坚定。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是师父在与我说话。”
祝鼎飞走近,坐下,黑眸深灼。
“今日就与你说了吧,师父早知你有一情劫难渡,还有你且记下,降灵不可恕,对于他,你太过心慈手软,只是他和与我们不同,切记!而我亦有一劫,事关集王山,若我过不了此劫,杀了我,不能犹豫。”
他说到最后,云淡风轻,就如在讲一件最事不关己的闲事。
杜寒一鲜有的端谨让祝鼎飞透析到整件事的非同寻常。
“你不会。”
祝鼎飞目色坚定。
“那承你吉言啦。”
杜寒一笑意婘婘,埋起头来喝茶。
杜寒一隐逸的目光被祝鼎飞尽收眼底。
月色静谧,万念皆寂!
“她是不是和你一样?”
祝鼎飞的声音冷寂得犹如壁立玄冰,他凝神以待答案。
杜寒一蓝眸无波:
“是。”
祝鼎飞闭上眼,瞬间遮住黑眸冷冽的光彩,两道浓眉紧锁。
“所以,你想如何?”
杜寒一再了解他不过了,这种表情心里定是下了排山移海的决定。
祝鼎飞沉默,再睁开双眼时,黑眸深邃如海,无边无垠:
“回天息镜湖。”
杜寒一着实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蓝眸一闪而过的幽色,冷静问道:
“你决定了?”
“决定了。”
祝鼎飞俊逸无双的脸庞透着碎冰般的冷澈寒光。
翌日清晨,敖飘巍然站在路口,截住聚义帮的去路。
陈升坦然一笑:
“可是盟主有何吩咐?”
敖飘自怀里取出一个紫色药瓶,递于他:
“这是金蚕蛊毒的解药,拿去给令郎服用吧。”
陈升神色大变,转而悲喜交加:
“本来赛术败退,我不抱希望了。多谢盟主相救!话不多说,这份恩情陈升必当以命相报。”
“王爷说,让陈帮主不用记挂心上,令郎被奸小下毒,行为卑劣,王爷只是不希望你再授人以柄。陈帮主保重。”
“盟主保重。”
陈升点点头,敖飘跃身消失于半空。
随后,敖飘来到南肃所宿的客栈,南肃因为温小玉伤重,暂时还在打点行装,打算午后离开。
“南掌门。”
敖飘站在门外。
南肃出门相迎:
“请进。”
“我在外院等你。”
敖飘只淡淡说。
片刻,南肃缓缓走来:
“请回禀盟主,祁连会一早已离开大都,目前只剩我与夫人二人。”
“南夫人心脉受创严重,这是玉心丹,可保南夫人性命无忧。”
敖飘将药递给他。
“南某万分感激盟主救命之恩。”
南肃抱拳,恳切地说。
“今后无令不得擅入大都,切勿再惹事。”
敖飘叮嘱。
“是,尊盟主令。”
南肃看看敖飘,欲言又止。
敖飘望一眼他,温和地:
“南掌门,王爷说了,前尘旧事,他已然忘记了,你亦不必再提,只需善待温大小姐,即可。”
南肃眼含泪水,良久才慢慢说道:
“南某谨记,感恩戴德!万望盟主珍重。”
看着敖飘远去的背影,南肃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口里喃喃自语道:
“旧盟主当年风姿绰约,一笑倾国,二笑倾城,其兄长成碧王子把盟主令托付给她时,我辈只得见那么一回。如今,小盟主都长这般大了!”
城南客栈在做了无数个浑浑噩噩的梦之后,莫邪泷璃终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窗外的阳光茵茵洒了进来,屋子里暖意融融。
外屋桌子上趴着的莫邪文暄,眉头紧锁,此刻渐渐睡着了。
莫邪泷璃眼前浮现出监斩台混战与厮杀的情景,仿佛听到胸口澎湃撞击的声音: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莫邪平威走了进来,他虽然步履艰难,但面色欣喜若狂:
“泷璃,你可醒了。”
“大哥,你的伤如何了?”
莫邪泷璃看他十分虚弱。
“都处理好了,皮外伤,无事。”
莫邪平威笑意温和。
从大都刑狱走出来的人,怎会无事,莫邪泷璃知道他是在安她罢了。
此时莫邪文暄也醒了,看着莫邪泷璃,嘴角漾开一抹和煦的微笑。
他扶莫邪平威坐下,莫邪泷璃下床走近,三人围桌而坐。
“脉像正常,泷璃,你有没有感觉哪里特别不舒服?”
莫邪文暄一边把脉一边问。
“没有,我睡了多久?”
从莫邪文暄慎重的眼神里,莫邪泷璃心里更肯定了一些猜测。
“你睡了两天两夜了。”莫邪文暄倒好一杯茶给她,“星痕一直守着你,我好不容易说动他去休息一下。”
“那你们的伤现在如何了?”
莫邪泷璃心中担忧。
“我无碍,星痕的内伤,这两日都在调息之中,你不必担心。”莫邪文暄望着她,言辞郑重,“泷璃,不可再只身涉险,独闯皇宫。”
“你知道当我们听说你的事,那种恐惧害怕的心情吗。”莫邪平威神情严肃。
“我很抱歉,我不会了。现今我最不放心的是云衾,她可有什么消息吗?”
莫邪泷璃双眸凝重。
“暂时没有。”二人摇头。
莫邪平威缓缓回忆:
“怪我大意,那日在琣水有人带讯地字号船靠岸,金师兄与白明师妹前去接船,我、云衾、荪初守在画舫,不久我们遭到黑衣人伏击,云衾被扣住,我只能束手就擒,荪初也不知是何境况?”
“这不能怪你,只是对方太过阴狠,连一个小孩都不肯放过。”
听到此处,莫邪泷璃心有余悸。
“我们一路被分开缉着,我一直没见着云衾,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到了大都,被送进刑狱,他们警告我,若我妄动,云衾不保。”
莫邪平威神色悲戚,内心愧疚不已。
“云衾还那么小,她该有多么害怕,不行,我们一定要马上找到她,尽快赶回琣水,打听荪初的下落。”
莫邪泷璃再也等不了了。
“我们一起去!救回云衾,拿回爹的血阳刀。”莫邪平威愤然。
“还有我!”
慕星痕站在门口,暮光中,眼神坚定,凛然如风。
他补充道:
“之后,我们彻底远离这场血雨腥风。”
“你是说这血海深仇也不报了吗?”莫邪平威眼神震惊地看着他。
“至少不是此时。”
慕星痕走进来,双眼略显悲凉。
“你是什么意思?我们为了报仇,来善寺一战死伤无数,监站台历经九死一生,就这么退缩放弃吗?”
莫邪平威怒气冲冲。
“正因为死伤无数,而我们几乎再次失去最重要的亲人,我才说,至少现在不是报仇的时机。”
慕星痕内心万分不愿说出这些话,可他必须统筹全局,保护大家。
“那什么时候才说最合适的时候?”莫邪平威却已经心急如焚,煎熬不已。
“你们不要吵了。”莫邪文暄赫然打断他们,“现在也不是吵架的时候。”
两人都冷静下来。
莫邪文暄冷静地分析:
“我知道,星痕是为了全局考虑,天霞派分散在各处的据点已经浮到明面上来,朝廷必然虎视眈眈,他们的安全也是我们的责任。何况眼下,我们身心俱疲,确是无力抗争朝廷。”
“你!这是关乎到无数人的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断然放弃?”
莫邪平威难平心中愤恨。
“大哥,退避一时虽是无奈之举,但也能为我们保存实力,你伤痕累累,星痕重伤未愈,泷璃亦疲惫不堪,接下来要如何再战?”
莫邪文暄眉间愁绪笼罩。
莫邪平威看向其余人,可不是,自己还能战吗?谁还能战?他内心悲楚无奈。
“我曾对师父发誓,要带你们远离中原,远离纷争,不问世事,让你们都平安无事,然迫于形势,我们不得不选择主动、反击、甚至殊死搏斗。其间我有想退怯的时候,但我坚信大家的力量,坚信我们在一起没有过不了的坎,直至所有人都遍体鳞伤,生死一线间。你们怨我也好,怒我也罢,我现还是天霞派掌门,我命所有人救回云衾后,撤离大都,不得滞留。”
慕星痕目色清冽,语气决然。
“那我们先一起救回云衾。”
莫邪泷璃双眸镇定。
丞相府
皇宫的车辇停在正门,来人头戴金色纱幔,徐徐下了马车。
内院,床上的赛术连忙支起身子来,颤巍巍地说道:
“叩见娘娘,娘娘怎么大驾来了俾府?”
“皇上十分担忧丞相身体,让本宫前来探望,丞相还是躺着说话吧。”
吾绿舒坐在外屋的堂上,声音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臣叩谢谢龙恩,感激涕零!娘娘,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潜伏在“臣叩谢谢龙恩,感激涕零!娘娘,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潜伏在大都肆意妄为的逆贼?”
赛术说起这些人,全身每个关节都在咬牙切齿。
“皇上说。”吾绿舒顿了顿,“不可穷追猛打。”
“啊!这等于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赛术一激动,牵动全身伤口,痛得叫出了声。
“那你我也没有办法,这次出动江湖各派却潦草收场,还让宴王捡了个大便宜,皇上本来就心生不悦,说到底皇上还是非常顾及宴王的感受的,也很倚重他。”
吾绿舒眼波流转,娓娓道来。
“是臣的失误,本以为抓住了这些人的弱点和要害,了其心愿,许以高官厚禄,此番定能摆平对方。未曾想到,武林盟主令竟在宴王手中。”
赛术表情非常颓废。
“也难怪,宴王藏得那么深,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丞相自然知道这个人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吾绿舒笑意款款,语气确是锋利如刀。
“娘娘说得极是,他是最大的阻碍。”
一时间,赛术眉宇深沉。
“丞相好好养伤吧,皇上盼着早日在朝堂上见到丞相。”
吾绿舒悠然起身,走了几步,后头道:“本宫差点忘了提醒丞相,这群人中有一人还是很好用的,因为他不图名利,不为私心,只有一股执念,而这股执念将会是最所向披靡的利刃。”
“娘娘说得是降灵。”
赛术眼光奕奕。
吾绿舒也不回答,脸上的笑意或明或灭。
“恭送娘娘!”赛术颔首相送。
吾绿舒出门后转过一条回廊,自一道红漆小角门进入了花园里的一间暗室。
屋子没有点灯,只有小窗透进来的一束月光,朦朦胧胧照着地面的中央,整屋只有三四张桌子大小,左墙角放着一张木床,床上的女孩听到有人推门而进,警惕的靠向墙角,瑟瑟发抖。
吾绿舒静静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说话。
“你是姐姐吗?”
莫邪云衾睁大眼睛问。
吾绿舒心里一颤:
漆黑的环境莫邪云衾根本不可能看清自己,且自己还戴着纱幔。在别有洞天阁时,自己就喜欢与莫邪泷璃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身上的荷花滴露就是其中之一,这种香露香气非常微弱,却能持久留香,淡雅清新,曾是她俩的最爱。然而自己不知不觉中依然把它留在身边,成了一种习惯。原来,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
眼前的莫邪云衾天生对气味敏感非常,她一定是把自己当做了莫邪泷璃。
吾绿舒不作回答,莫邪云衾的声音逐渐黯然:
“姐姐怎么会这般冷漠对我,我一定是糊涂了。”
“你们抓我来是为了要挟我哥哥与姐姐吗?那我告诉你们,我诀不会让你们得逞。”
莫邪云衾端端正正地坐好,惨白的小脸上印着轻轻的笑,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却让人感到不容置疑。
吾绿舒转身疾步走出花园,身后的门噶然关闭。
她取下纱幔,仰头向月,肆意大笑的脸上留下一串泪珠:
“好啊!多好啊,这一切不都是你所愿吗?吾绿舒,哈哈哈哈!”
许久,在外等待的小丫鬟久不见瑶妃返回,寻了进来:
“娘娘,您可是要回宫了吗?”
吾绿舒自石凳上翩然起身,擦去了眼角的泪,脸上没有一丝喜怒哀乐:
“告诉前院,皇上口谕,把屋里的人放了。我们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