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阳双眼望天，一脸绝望。
他在心里想着，我病了，我真病了。出现幻觉，精神紊乱，还不累也不困。这都连轴转着折腾小两天了，还瞪着两个大眼珠子咕噜乱转，亮得像贼似的。
他手肘架住桌面，一手托着下巴，迷乱的望向窗外。雨水在落地窗上勾勒出千丝万缕，雨滴由上滑落，影子印在墨阳苍白侧脸。随着玻璃上的雨水左右摇摆着飞快滴落，好似一滴一滴黑色泪水割着他绝望的脸。
“嗨。”对面的离钟离叫了他一声，眼底闪过狡黠：“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墨阳无精打采，麻木不仁。
她探着上身，几乎要贴在墨阳脸上，在他满含忧伤的左眼扫过，瞳孔四周印了一圈红点，好似个小红圈。红得刺眼，红得发烫。她笑道：“你是怎么把白毛男打趴下的？”
墨阳喘了口气，淡淡道：“不清楚。当时左眼特别疼，疼得我脑袋像是要裂开。后来疼痛越来越强，在我即将忍不住要满地打滚的时候，不疼了。”他耸动肩膀：“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整个世界都变得通红，我走过去，一巴掌就把他打倒了。”
“这么厉害？”离钟离不信，端起咖啡杯，从雾气中瞄他：“你再弄一次我瞧瞧，看是真是假。”
“好。”
墨阳万念俱灰，没心没肺的什么都答应。说着便暗自用力，憋得满脸通红，鼻孔鼓开老大，整个人像要拉屎似的。
“再加把劲。”
离钟离小脸兴奋得泛起红晕，如墨长发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粘在脸上，整个人热烘烘的。
就看墨阳左眼里的小红圈突然动了，顺时针围着瞳孔转圈。墨阳本身并没感觉出什么王霸之气，只是眼神比以前好得多，柜台上摞的纸杯蛋糕，两只苍蝇挤在蛋糕里啪啪啪。
“就这样。”墨阳松了口气，一切结束，恢复正常。
离钟离皱眉，她当时看到的可不是小红圈在转悠，她明明看到了鬼眼似的火光。于是激励他：“你有潜力能做得更好，不要对自己放低要求，年轻人，要展望更高的成就。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就这样。”他还是那句话。
离钟离悻悻一笑，碰了个软钉子。她又盯着他瞧，末了来了一句：“你不会是……搞出了写轮眼！”
“又是一个被霓虹国文化荼毒的迷途少女。”
墨阳低头垂肩，说一句“我走了”便起身要离开。他不能浪费时间，无论他是否真的出现幻觉，他都要去找回墨云，他不能没有她。
“哎，别急，这猴脾气，还开不起个玩笑呢？”
离钟离弯着腿半蹲半坐，拉着他的手又给按了回去，笑道：“跟女人喝东西的时候，不要急匆匆的先走。你之前已经提前走过一次了，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美事吗？”她嘿嘿笑道：“我一生中学会的东西不多，所以我告诉你的，就一定是对的。”
她抖了抖肩上披的黑衣，等墨阳完全坐实了，她才稳稳当当的回到原位。将一块乌漆抹黑的木头牌子和一张照片推到墨阳近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墨阳低头，只见是一块灵位或是神位，还有一张黑白照片。他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不感兴趣，但是当他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心头登时一紧。他粗鲁地拨开面前的杯子，里面的咖啡洒得满地都是。
“这是什么意思？”墨阳拿起照片，满脸惊愕！
照片是黑白的，边角有一些泛黄和卷曲，而照片里面的人，正是面容青涩的墨云！
小饭馆。
不大，错落摆了三五张桌。
淡淡的卤肉味和一丝混合了葱花的油香从后厨飘出来，一名男人像豆芽一样倚在柜台外，一手插兜，一手夹着支香烟。他头顶的招牌上写着“九转大肠”四个字，旁边摆了一只掉了颜色，黄得像屎一样的招财猫。
然而这个男人，却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他干净利落的梳了个大背头，一丝不苟，整整齐齐。脸很白，也很瘦，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内双。
在街边小吃店里，他居然穿了一身阿玛尼套装，马夹内的白衬衫上还打了个领结。
“来两瓶冰镇雪花，再上三串腰子……别介，四串吧。”
角落里一桌光膀子的客人大声吆喝。
“哎，来喽。”
干净帅气如同夜空中萤火虫般的男人赶紧一哈腰，拎着两瓶啤酒就送去了，到那哈哈一笑：“腰子马上到。”末了又问：“来盘大肠不？特色菜，绝对地道。保证臭的够味。”
光膀子的男人摆摆手，豪气干云：“行啊，再上个大肠。”
服务员唇音叨着香烟，眯起眼睛在菜单上划了几笔，随后一扬下巴，走向后厨。
在靠门的地方还有一桌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女人拉着小孩的手，低头缩肩，像个猴子。那小男孩却是目光炯炯，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
“拿着吧，大哥是公司的一员，他出事了，上头特别关照，一定要好好安置你们母子。”
男人提起个纸袋子，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女人面前。
“这……”
女人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是低着头，眼眶发红，鼓着一泡眼泪不敢往下掉。
“事情到这就结束了，拿了钱好好过日子。给孩子拉扯大才是正经，其他的，别往里掺和，都算了吧。”
男人端起茶杯想喝一口，但送到嘴边了，又一皱眉放了回去。
这茶，一股尿味，太次……
“可是我丈夫……”
女人还想说什么。
对面的男人拍了拍纸袋子，截口道：“没用的，你应该明白，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这个世界，不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想象的。”
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上唇蓄了一抹小胡子，身上的衣服连瞎子都能看出来极其昂贵。他声音也很温柔，充满了书香气：“再闹，你儿子活不过明天。”
女人不说话了，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抽抽搭搭，不停抖着肩膀。
“我爸爸没有自杀，是被人打死的！”
小男孩突然一梗脖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嗓子。
屋内划拳喝酒的好汉顿了顿，吊扇忽闪忽闪的轻响，安静，让人心慌的安静。
“孩子小，不懂事，净说胡话。”金丝眼镜转过头，露了个侧脸，淡淡道：“喝你们的酒。”
“啊啊……是是是……喝酒喝酒。”
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大哥一扭屁股，又跟他的朋友们吹上了牛逼：“想当初我跟聂老大的时候……”
服务员端着一盘九转大肠，缓缓放在桌子上，一步一步退回到柜台旁。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夹着烟，耷拉着眼皮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嫂子，想开点，拿上钱，好好过日子。大哥的事，过去就过去吧。”
金丝眼镜站起身，将纸袋子往她跟前又推了推，随后拉直了衣服，挺直了腰板，闪身走了出去。
那女人哭肿了眼，无声地坐在那抽泣。她的腰很弯，几乎弯到了地上。
“你乖乖在这不要动，妈妈去个厕所。”
女人感觉自己情绪不太稳定，需要洗把脸冷静一下，跟小男孩叮嘱过，便离开了桌子。
等女人进到后面的厕所，那名服务员突然慢慢踱了过来，坐在小男孩对面。
他问：“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小男孩咬牙切齿：“被人打死的！”
他问：“想不想报仇？”
小男孩点头：“想！可我办不到。”
他问：“你身上有钱吗？给我钱，我替你报仇。”
小男孩在身上掏了半天，伸出两只小手，只有一枚五毛钱硬币，扁着嘴说：“这……这够吗？”
他接过钱放进口袋，笑道：“够，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