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其实枪声很响,只是司马衷的办公室在二层的最里面,所以声音减弱了好多。司马衷听见枪声后,连忙放下手中连日来研究的关于“蓬莱”的密码,冲出了房间。他冲出房间之后,才发现大家都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向外看,比较快的孟晋和于顺水已经拿着枪,冲上了三楼的楼梯。

大家看见了在署长办公室门口惊慌失措的苏芸和紧锁的办公室门。大家都知道,这声枪响是署长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孟晋一脚踢开了门,大家看见了眼前的一幕,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许儒风死了,饮弹自尽,血溅了一墙。

在门口的这些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老者,一头突然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发,穿着整齐的中山装,倒在了他最熟悉的办公桌上。手垂着,枪在地上,脑后还在出血,而他却已经瞑目了。

最先冲过去的是苏芸,眼前死去的是她看着如同父亲的人。她甚至没有流泪,只是身体不停的颤抖着抱住了许儒风的尸体。于顺水第二个缓步走进屋,环视四周,检查门窗。仿佛死去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而他只是例行检查是暗杀还是自杀。之后孟晋和大家才陆续进来,围在了许儒风的身边。除了苏芸的呜咽,没人流泪,大家似乎对生与死都有些漠然,而这些男人们只是在这个老署长面前沉默良久。孟晋才叫人抬走许儒风,自己默默回到了办公室。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许久,才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许儒风躺在太平间里,跟所有躺在太平间里的人一样,没有贵贱尊卑,都是阖着双目,屏着呼吸。而不同的是,许儒风的尸身边上,站着一个人,一个蒙着面的人。

这个人在许儒风的尸身上摸了一遍又一遍,检查了好久才失望的离开。离开后,整个太平间才再次笼罩在黑暗中。唯一的生机只是屋里悄然的老鼠声和屋外那人离开的匆匆的脚步。

第二天,南京来了电报,孟晋接任署长。大家都以为孟晋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行动队去抓共党的人呢。令人意外的是,孟晋上任做的第一件事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给许署长治丧。”这件事是尹健的总务处负责的,综合了各方的意见,并不打算举行秘密葬礼。送许儒风,政府、军队、党通局、保密局都会来人的。许儒风人缘很好,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和善而果敢的老人,甚至没人在意他是一个不能见光的特务。这种尊敬,已经超过了职业的歧视。

不过,如果不是秘密葬礼,共党也会知道。孟晋这么想,王大龙也是这么想。王大龙想的是当国民党的特务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一枪打过去,一蓬铁砂能打死几个高官。而孟晋想的是,可以借此机会,抓到几个王大龙这样的人。

旭日旅社,地下室。王大龙和几个共党在一起秘密集会,沈阳地下党组织只来了王大龙代表的的行动组,通讯组的马超然大夫和联络组的孙掌柜。会议主题很简单,就是王大龙提出了要袭击这次葬礼。王大龙穿着跟一个普通猎户没有什么区别,他带着一个皮帽子,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也从来不说是什么皮的。没有带他的鸟铳,只是随身藏了一把匣子枪。开会的时候,他一再坚持要袭击许儒风的葬礼。其实马超然马大夫和药店的孙掌柜其实都是不同意的,其实共产党这次集会,还有延安方面刚刚派来的一个人,那边说这人熟悉沈阳的种种环境,对大家的任务有利,而这个人就是“南雁”。此外沈阳城中还有几个地下党的地区领导没有过来,但是意见都是反对王大龙这次行动的。不过,大家都能理解他,比较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被孟晋苦苦折磨,最后吐露了自己的行踪。报复,是一个猎户的本能。马超然说,这件事还是再向上级请示吧。而目前领导沈阳城里地下党的人,也不在这间屋子里。

王大龙没吭声,他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任何请示和汇报都会让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付之东流。只有杀了几个国民党的特务,才能让马超然这些纸上谈兵的人知道,什么叫伸张正义。现在是十一月一日,距离葬礼还有两天,王大龙现在属于被拘捕的状态,手下也没有得力的人。而他只有自己,他也只需要自己。在王大龙眼里,只有他自己是一只草原上的雄鹰,而国民党的那些特务高官们,都是束手待死的兔子,不堪一击。他只有一支驳壳枪和一支上满膛铁砂的鸟铳,而这些仿佛足够了。至少杀孟晋,是足够了。

是夜,王大龙激动得没有入睡,他抱着他祖上传下来的帽子和他最心爱的鸟铳在这个潮湿逼仄的藏身之地辗转反侧,他知道这次是在用命在赌。他想起了以前在雪原的深处猎熊,一样是在赌命,只是那次他成功了,用鸟铳轰死了那庞然大物,夺了一掌一胆。可他不知道,这次的危险,其实是愚笨的黑熊不可比的。

孟晋和于顺水在部署葬礼的安全细节。许儒风死后,孟晋顺理成章的成了署长,而作为军衔最高的于顺水,成了副署长,除了让诸位同事嫉妒不已之外,也是理所应当的。以至于几次开会李岚和司马衷都不到。司马衷的借口是研究“蓬莱”密码,而李岚次次都不在署里。孟晋谨记着许儒风的嘱托强忍着脾气,而于顺水却在心里记下了他们两个。“这次葬礼规模很大,很可能有共党来闹事,我等着他们,要一网打尽!”孟晋得意得说。于顺水问:“署长,你好像胸有成竹,为什么一定会有共党来。”孟晋突然明白了,于顺水并不知道“南雁”的事情,或许是许儒风没有跟他说。孟晋便没再细说,只是说:“安全是最重要的,不管有没有共党,都要注意安全问题。防患于未然,就是没有共党,也要按照有共党来准备。”于顺水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孟晋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是,他已经习惯了。特务,恐怕就是要适应这些尴尬的感受。

第二夜了,王大龙还是兴奋的睡不着觉。但是他知道,这一夜必须睡着,养足精神。明天不仅是让国民党的特务们好看,更也是给马超然和那帮看不起自己的同志们看看,他的勇气、枪法和智慧。王大龙强迫自己睡个好觉,准备明天的袭击。王大龙想了又想,觉得只有鸟铳和匣子枪还是不够,于是又把自己埋藏了已久的一些炸熊的土炸药找了出来。做成了一些火药,如果缠在身上,或是自保,或是跟敌人同归于尽都是好的。而鸟铳的铁砂只能装填一次,这次袭击没有给他第二次装填铁砂的机会,如果不得手,就必须用枪来脱身了。

早晨,马超然接到了他上线的指示,是坚决不允许王大龙私自袭击的。而马超然赶到王大龙阴冷潮湿的藏身之所的时候,王大龙已经不在了。马超然来晚了,除了气急得直跺脚之外,连追都显得格外多余。

许儒风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在沈阳政界的、军界的很多人都陆续到了。在房梁上的王大龙确实是一个都不认识,他只认识孟晋,他在袭击李高参的时候见过孟晋,甚至看见了他去追自己那个女部下。他要杀了孟晋,当然,如果能顺手再杀了别的什么高官,自然更好了。王大龙精神充沛,等着孟晋的到来。他知道,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他又想起了当年在林中猎熊的经历,九死一生的凶险尚且能被他躲过。区区狙杀一个人,又能如何呢。王大龙很沉着,安静的等着。很多猎户是有嗜烟的习惯的,王大龙没有,祖祖辈辈都没有,因为他们知道,动物的嗅觉是比人灵敏的,哪怕一点点异样的气味都会让猎物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警觉。细节,往往是一个猎户最致命的武器。

想到这里,王大龙笑了,孟晋到了。

可是时间还没到,葬礼的时间还没到,不过快了。王大龙眯起了一只眼睛,端起了枪。他不会管铁砂是不是会误伤别人,国民党的特务们。杀了谁都是死有余辜,但是关键还是孟晋。可是王大龙惊讶的是,孟晋站的位置是他射击的死角,无论他在那局促的房梁上如何调整角度,都无法精确的打中孟晋,最多只是能用分散的铁砂打伤他。想到此,他厚厚的皮帽子里,流出了汗水。不过他转念一想,孟晋作为沈阳专署的署长,理应站出来说几句话的,至少葬礼上都是如此。而讲话的位置,自己刚好有把握一枪击毙他。现在要做的,还是等待和耐心。

猎人是不缺少耐心的,为了等一直狐狸或者黄皮子,他可以为了这场伏击等待几天。而如今,只需要等几分钟,只要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完成他这一生最荣耀的一次狩猎了。

葬礼开始了,是一个脸上透着无比沉重的一个中年男人,只是长相没什么特别的,也不像是高官的样子。王大龙丝毫没有在意这个毫不起眼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这人就是尹健,沈阳专署党调处的处长。

王大龙只知道,这只是这个葬礼上一个微不足道司仪,而他的猎物要大得多。贪心,往往是让人致命的弱点。孟晋知道,“南雁”更知道。“诸位,今天我们怀着最悲痛的心情,前来吊唁前党通局沈阳专署的署长许儒风中将。”王大龙没有心思听这个司仪的继续虚情假意的悲伤,他环顾四周,除了政府和军队的人之外,站在特务的队伍里的,为首的便是一个猥琐的老年男人和高大魁梧的孟晋。孟晋身后是一个黑风衣的男人,压低的大檐帽是看不清脸的。再之后是一个略微谢顶的胖子,也穿着对他来说十分狭隘的黑衣服,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烟味。这个中年人旁边是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的男人,脸上带着淤青,微微驼背,眼神呆滞,没什么表情。再往后是一个青年,肤色白,长得俊秀羸弱,是个病秀才的样子。

王大龙只认识孟晋,那个凶残的孟晋。只是这个队伍中的人,除了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可能是司仪的人之外,再没有人移动了。四周都是特务的保卫,他想随意移动也不可能。他的退路只有被他凿开的房上。那是他设计的脱身的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他。王大龙在四周看的时候,看见了在外被特务拦住的人群中,有那个从延安来的特派员和另外一个人,也是自己的同志,那是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拿着招牌,留着小胡子,眼神中流露着一种市侩的气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混迹已久的江湖骗子,王大龙没有跟他打过交道,只知道这人姓胡,似乎是联络组的人。王大龙知道这些人是来拦住自己的,但是他们晚了一步,只有眼看着自己建功了。

该孟晋讲话了,孟晋在缓步地移动,走到了台前,许儒风的灵柩旁。王大龙的枪也跟着对准了刚刚站定孟晋,眯起了眼睛。孟晋清了清嗓子,王大龙食指已经扣上了扳机。

枪声,惨叫。从高高的房梁上倒下的是王大龙。

军界的人纷纷把枪,政界人惊慌的鼠窜。而许儒风和于顺水手下的人,已经把王大龙围了起来。大家都看见了,这个刺客腿伤了,枪也掉在了一旁。孟晋收起了枪,一脸威严地说:“你就是那个皮货商?猎人成了猎物的感觉如何?”王大龙没有说话,解开了自己的皮背心,露出了一管一管的土炸药。大家都知道,哪怕是威力最小的炸药,在这么密集的环境中也会伤人。一时间,没人动作。孟晋也没动,只是举枪相对。而王大龙拖着伤腿在慢慢的后撤,试图离开这个房间,向人群退去,他知道那边有他的同志。那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正要向前一步的时候,他旁边的特派员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王大龙没有向后看,他知道这个时候还不能暴露他的同志们。只是在叫着,让这群包围他的人后退,后退!

又一声枪响,王大龙再一次倒下。不是因为腿伤难挨,而是肋部中枪了。一枪打破了他的炸药,打碎了他的肋骨,打倒了他。而炸药却没有爆炸。这一枪是于顺水打的,只是轻轻的说了句:“这土炸药放潮了。”众人把王大龙拿下了,孟晋回到了刚才讲话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说着许儒风一生的荣耀与苦闷。随后又像大家宣布了这个刚刚捕获的共党,就是逼死许儒风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暗杀了曹荃和李高参。而在场的众人也无不义愤填膺,要拿他的生命来祭奠这已然长逝的许儒风。

王大龙被带走了,这一次,是对他前所未有的打击。不是因为孟晋的枪法,也不是因为于顺水眼力,他猎户生涯的耻辱,是他当了一辈子的猎人,却成了别人的猎物。他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自己的设计已久的暗杀的失误在哪。但他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不过,他更知道,自己宁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同志。

王大龙被押上了车,过了一个被逐渐冰封的河,关进了监狱。可能葬礼还没结束,而自己的行动却没有影响到什么。只是越想越觉得荒唐,越想越觉得愚蠢和屈辱。他在等着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葬礼结束了,按照惯例是有一顿晚宴的。而孟晋是必须出席的,孟晋就让杨海声先回去审讯那个不知死的刺客了。想来沈阳专署的诸位,可能除了尹健之外,没谁再对这种宴会有兴趣了吧。

杨海声回到了他的监狱里,隔着铁门他看着一脸颓废的王大龙。王大龙听见了人声,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看,眼前是一个年轻人。可能还比自己小一辈的年轻人。他在葬礼上见过,那个咳嗽,羸弱的病秀才。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提审自己的是这么一个人。

王大龙被绑上了刑架。杨海声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不怕动刑。我很佩服,你祖上四辈都是猎户,怎么单单你加入了共党呢?”王大龙破口大骂:“呸!你不用假惺惺!老子就是共党!有种你杀了老子!”杨海声盯着王大龙许久说:“你妻子死得早,你的儿子自幼多病,你曾经冒着生命危险进山里猎熊,为了取那熊胆给儿子治病。”王大龙惊奇的看着这个病怏怏的年轻人说:“是又怎么样!”杨海声慢慢的说:“这说明你心里还有家,还有孩子,还有人性。没有完全的丧失在狂热的信仰里。你想想你的孩子,他肯定不希望失去父亲。如果你跟我们合作,我可以保证你孩子的健康和学业。当猎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王大龙心想,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看着年轻,但是说话老成,句句都说在自己的心里,是个狠角色。王大龙喊道:“老子不用你们来同情!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杨海声看着他,笑了说:“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好好考虑考虑。对了,这个是你的吧。我检查过了,还给你。”杨海声拿出了王大龙遗失在葬礼上的皮帽子,还给了他,便离开了。王大龙又被带回了监狱里,却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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