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儒风,艰难地坐下了。不仅仅是回忆着自己往昔的峥嵘岁月,更是再想接下来的应对措施。应对,应对南京,应对一切他需要应对的人。可是,事已至此的他,又该怎么办呢。跑?留下?回南京?还是如何……许儒风斑白的头发渐渐地多了起来。
孟晋和于顺水早已带着那份名单上的档案,回来了。之后的短短半天,于顺水手下的特务们,就已经把几个重要的人物监视上了,这时他还不知道,这其中就有那刺杀李高参和参加袭击曹荃的人,皮货商人——王大龙。于顺水在孟晋的办公室里,一起仔细的看着名单中的人的档案。不多,名单中有七个人,三个使用的是化名。而剩下的四个人中,能找到档案的也只有三个人。孟晋再想,三个人是不是能换许儒风的一条命呢。而于顺水在反复的看,反复的询问很多细节,仿佛又在拖延时间,他到底再想什么。他是共党?这不可能。他会不会是想要等许儒风走了之后,自己当署长或者是副署长呢?嗯,这个倒是很有可能。孟晋这个没什么心眼的人,都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了,可是心思细密的于顺水到底在思虑什么呢。
“抓人吧!”孟晋站起身来说。于顺水拉住了他:“副署长,别急。我的人在监视着他们几个,等着有人跟他们联络再一网打尽,要是现在抓再打草惊蛇。”孟晋说:“再晚署长真的就送交南京了!”于顺水堵在门口冷静地说:“咱们内部还不干净,现在打草惊蛇很可能功亏一篑。这几个共党分子在沈阳应该也有一阵了,曹荃就是折在他们手里的。贸然行动很可能一场空啊。”孟晋眯起眼睛说:“于处长,你是不是在等署长走了之后,想坐上署长的位置,或者我这个副署长的位置啊。”于顺水没有说话,离开了办公室。临走的的时候说:“我在cc的时候,还没有沈阳专署呢。”
孟晋走出门看着于顺水的背影,摇摇头喊了一句:“行动队,抓人。”
尹健在敲署长办公室的门,旁边的秘书室中,苏芸走出来,告诉尹健署长身子不适,没来上班。扑了个空的尹健,似乎很失望的摇摇头。苏芸并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而尹健下楼却看见了正在上楼的于顺水。“署长…不在…病…病了”尹健说。于顺水冷冷的看了尹健一眼,没有理他,还是径直的上楼了。尹健看见他仍是敲署长的门,没再说话。旁边的苏芸又出来了,说了一声署长病了没有来的话。于顺水看了四周无人,便进了她的办公室。尹健虽然身材臃肿,但是此时却手脚灵敏的贴在门口想要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而门的那边,于顺水也没有说话,也贴在门上听着门的另一边有没有人在外面窃听。还没有发现尹健微弱的喘息的时候,苏芸便说:“你怎么啦?外面没人的。”于顺水恨恨的说道:“太不像话了!孟晋带人去抓人了!”苏芸说:“那怎么了,署长不在,副署长又是管行动的,抓人很正常啊。”于顺水说:“我的人刚刚盯上那些共党,才半天,就抓人。抓没抓到这线索不都断了么!”苏芸说:“你是怕打草惊蛇?”于顺水说:“我在你这里给署长打个电话!”苏芸悄声道:“你别这么心急,没事的。”于顺水急切的说:“孟晋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了署长,我看他倒是要抢功。还反咬我一口!”苏芸笑了,于顺水每每看见苏芸的笑,总会身子酥软,正是因为看见了当初苏芸的笑靥,才让这个杀人无数的杀手,暖了心。冒着处分和生命的危险,与苏芸坠入爱河。他也曾想过苏芸是不是共党安插在署长身边的线人,但是越是冷静的人,在头脑发热的时候越不能自已。大抵是压抑已久的缘故吧,对苏芸,总是无法冷静的看。而苏芸,却也没有做出有什么让人怀疑的事情,至少于顺水看来就是如此。
于顺水拿起了电话,没有拨号码,先吻了苏芸。
良久,尹健已经没了听下去的耐心,便离开了。而于顺水才刚刚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旁边是满面绯红的苏芸,在一旁像小猫一样趴在于顺水身上,安静的听着。
“署长,是我顺水,听说您病了?”于顺水问道“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孟副署长带人去抓那几个共党了,您知道么?”苏芸没有听见署长说了什么,只听得于顺水又说:“那我知道了,可是这会打草惊蛇啊,署长,我不明白。”“好吧,那就这样吧,署长您好好休息,再见。”苏芸并没有着急问署长说了什么,但是从于顺水面沉似水的表情来看,可能署长也支持孟晋的做法,回绝了于顺水。是啊,在去南京前,能够抓到几个共党,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苏芸理解,于顺水为什么就理解不了呢。
尹健回办公室的时候,路过了司马衷的房间,想起了昨天对司马衷说的那番话,想再去看看司马衷。可是司马衷的房间也在紧锁,敲门无人响应。路过的司马衷的手下,来回应尹健说:“司马主任今天没上班,我今天替他看班的。”尹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便离开了。心里想着,怎么今天都不在办公室。署长和司马衷这两个可都是平时天天在办公室里不出去的人啊,着实令人费解。
尹健回到了二楼的办公室,看向窗外,是李岚从外面回来了。还一脸笑容的跟看门的秦大爷打着招呼,然后稳步的进了楼里。尹健心想,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出去了。尹健掐好时间出门,赶上了李岚上到了二楼,正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尹健看见李岚说:“哦,李…李处长…出去啦?”李岚笑着说:“可不才回来,去了杨主任那一趟,还扑了个空。路上那桥翻新了,还没护栏呢。绕道走的。来,进我屋坐会来。”李岚和尹健进了屋,坐下了,李岚说:“等下啊,我先给署长打个电话。”尹健答道:“署长…不在,病了在家呢。我…刚才去问上…边拨物资的事,苏秘书说的。”李岚叹了口气,脸上立现哀容:“哦,苏秘书在屋啊。唉,这次署长的压力可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呢。”尹健问:“哪…哪一关…?”李岚回应:“南京那边已经来电话了,让署长立刻回去,要不是署长病了,可能已经在飞机上了。这要是一去……”尹健点点头,说:“南…京那边也不能不讲道…理……再说…不是有个名单么…抓去呗,抓…到了就没事了。”李岚说:“听说那高参是卫立煌的人,南京都很重视呢。”尹健说:“重视…个屁,重视让他自己来。这…这种人,南京都应该派人保护的。”李岚叹气:“谁说不是呢。对了,那个名单上的人,副署长和于处长抓去没有啊。怎么样了?”尹健一愣说:“不…不知道啊,这个得问…得问副署长啊。”李岚没有放声。
孟晋带着行动队的人,首先就冲进了那个皮货店,另外两批人,一批冲进了一家医院,一批冲进了一家小药店。可惜,这三处都扑了一个空,都已经人去楼空了。只抓到了一共五六个人,都很年轻,孟晋怀疑他们是来不及逃跑的共党,一并抓了。气急败坏的孟晋将他们直接关押到了杨海声那边,但是在那边并没有看见杨海声,只有亲自审讯他们了。孟晋总觉得女人最好开口,最先审讯的是医院的一个护士。
“姓名?”“赵红娟。”“年龄?”“二十六。”“庞大夫呢?”“请假好几天了,一直没来。”“你是共党?”“不!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上刑!”审讯就在这么没有丝毫进展的进行着。说实话,孟晋他自己不喜欢审讯,不喜欢进行任何的语言游戏。他喜欢在战场上冲锋、驰骋、杀戮。当然了,审讯中居高临下的折磨犯人的快感,他也会细细品味的。他杀的人,应该是比于顺水要多的。被战争拷问过多的灵魂,又有多少是完整的呢。生与死的冲锋岂是暗杀可以媲美的。
时间过得很快,六个人分别审过了,没有一个人吐口。都上了酷刑,都气息奄奄。而杨海声也回来了。孟晋随口问了杨海声去了哪,杨海声说是去警察局调了一批材料,便没再多说。孟晋对杨海声说了他抓人失利的事情,抓回来的人里面可能有共党,肯定也有不是的。杨海声便答应接手审讯了。杨海声说:“副署长放心,这批人我来审吧,要是有共党第一时间报告给您。至于行动,您也别心急,哪能次次都抓得正着呢。您回去还是跟署长商量一下吧。”孟晋看了看眼前这个书生气的杨海声,压了压火气,便回去了。
路过那在修理护杆的桥,看着前面的车都纷纷绕路了,孟晋还是飞驰而过。初冬,河水上面都结了一层薄冰。而孟晋的心里也是如此。他不允许任何任务的失败,那三个共党的逃跑,肯定是内鬼泄密,而内鬼到底是谁呢?
于顺水,他一直在拖延,会不会是这个特务处的处长呢?
孟晋赶回了署里,去找了署长。一样被苏芸告知了署长生病的消息。孟晋回了办公室,用自己的电话告诉了署长,自己行动失败的消息。许儒风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仿佛是在叹息自己的宿命,他没有对孟晋说什么,便挂了电话。电话这边,是在沙发上紧闭双目的许儒风许署长。电话那边,是焦躁不安的孟晋孟副署长。
尹健接到了孟晋回来了的消息,便带着他的文件去了孟晋的办公室。“进来!”孟晋压着火气说“什么事!”尹健稳稳的说:“上…上面拨物资的事…这里有份文…文件,今天得签字,站…署长也不在,您得签个字啊。”孟晋脾气很大的接过文件,看都没看就签了名字,接着尹健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一份文件,说:“还…还有这个…也…也得签字。”孟晋有点不耐烦了,愤愤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文件上。尹健说:“还…还有……”孟晋恼了,大喊:“滚!滚出去!滚出去!”尹健盯了孟晋一会,退了出去。他知道孟晋的行动队失败了,他更知道气急败坏的孟晋,是不会看他那几份文件的。物资,军火,无论是什么年代都是最紧俏的?尹健暗自笑了笑,便离开了。
其实在考虑谁是内鬼的,不仅仅是刚刚行动失败的孟晋,还有党员调查处的李岚,中统的惯例,就是严格的内部监控,甚至成立了专门的党员调查处。在某种程度上,李岚甚至直接由叶秀峰领导,有些事情连署长都不必过问。这本就是一个值得人们忌惮的位置,而李岚左右逢源的性格,却使他让人们丧失了提防他的戒心。而那些丧失戒心的人,往往也会丧失生命。
李岚在办公室里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回忆着。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内鬼,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内鬼,可是那些怀疑,那些证据却却都站不住脚。没有明确的指向,没有能致那个内鬼死地的证据。他早些时候跟署长曾提起过,他知道了谁是内鬼。一方面是一种猜测,另一方面确确实实是在试探署长许儒风。而如今,即将倒下的许儒风已然没有了价值,而那可怕的内鬼,到底是谁呢?李岚看见了前几天他在纸上写下的名字,杨海声、司马衷……他又陷入了沉思。如果署长能过再晚走一会,自己倒是有个计划可行。
翌日,署长许儒风一脸病容的来了,他敷衍的回应了苏芸关切的问候。便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没多久,孟晋就来敲门了,是杨海声来了电话,说已经审了出来里面有共党。让孟晋和署长一起去。许儒风听了孟晋的话,并没有表示出了太大的欣喜,而是忧心忡忡的跟孟晋下楼了。许儒风说:“坐我的车去吧。”孟晋跟许儒风便上了车,里面的那个老司机早早的就等着呢,许儒风坐后排,孟晋还是钟爱副驾驶的位置。
车开的很稳,如同一个一贯稳健的许儒风的情绪。怪不得许儒风总让焦躁的孟晋坐自己的车呢,或许真的可以一定程度上的平复情绪吧。许儒风对孟晋说道:“这司机跟我好久了,开车一直很稳当,岁数大了,也不愿意干别的了。我去了南京之后,让他给你开车吧。”孟晋看了一眼这个老迈的司机,确实跟署长看上去一样的衰老和疲惫,或许也是个孩子的父亲吧。孟晋点点头说:“行,没问题。我看他开车挺稳的。”许儒风说:“嗯,是啊,也磨磨你的性子。”孟晋笑了,那个老司机也咧嘴笑了,许儒风跟着也笑了,笑的也很疲惫。而那个司机,却一路没有多说些什么。又到了那个桥,桥的栏杆还没有修好,许儒风提出了绕路,孟晋拗不过他,便答应了,但是心里还是总觉得大可不必。
初冬,路面总是有薄薄的积雪,下午的空气中还弥漫着北方独有的干燥的冷风。不过,面对着这样的风,总会磨砺出更为坚毅的性格吧。比如孟晋,心中已经盘算着要怎么对待那些拒不招供的共党了。
到了杨海声的办公室,杨海声起身迎接署长和副署长。没有了往日的寒暄,孟晋问:“他们怎么招的?几个是共党?”杨海声回答说:“有两个是共党,一男一女。其实很容易就招了,他们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一个家里有个怀孕的媳妇,有一个他老爹还没来得及跑,也被抓了。”许儒风没有说话,孟晋赞许的拍了拍孱弱的杨海声。许儒风沉默良久,问:“他们招了什么,那名单上的人呢。”杨海声说:“跑了,咱们的人里有鬼。他们接到了风。但是因为沈阳这边情况比较乱,共党的人应该也没跑远。而且,审出来了,有个皮货商人叫王大龙,是猎户出身。暗杀李高参,袭击曹荃都有他。还有,那医院是个联络站,常常有个建华公学的学生,说是心脏病,来医院,可能是共党分子。”孟晋说:“是那个女护士招的?”杨海声点头。孟晋说:“这个女护士我要单独审审。小贱人!”杨海声正要出声制止,许儒风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孟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房间,杨海声暗骂一声:“禽兽!”
许儒风说:“孟副署长就这样,你就理解吧。那个学生,我会让于处长盯紧的。”杨海声争辩道:“难道这样就没人管么?难道我们中统就应该这样的对待囚犯么?他们也是人啊!”许儒风疲惫地说道:“但是他们是共党,是敌人。”杨海声生气的说道:“署长,难道敌人就没有人权……”许儒风扬了手,制止了杨海声接下去要说的话。许儒风说道:“杨主任,我也年轻过,我能理解你说的那些。但是这就是环境,你看看我,没做好该做的事情,就有了这样的下场。”杨海声正要继续说话,许儒风赞许的拍了拍杨海声的肩膀,说道:“年轻人有原则是好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毕竟这个反省处还是你的嘛”说罢,意味深长的朝着杨海声笑了笑。其实杨海声知道,署长和孟晋不一样,并不是一个愿意见血腥见杀戮的人,只是因为孟晋是副署长的身份才没法说什么罢了。杨海声颓废的点点头,他只能保证自己在任的时候善待每一个他的犯人了。顿时一种无力感裹挟这杨海声全身,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有随波逐流才能有立足之地,可是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难,很难。
这时,电话响了。杨海声接了电话,便给了署长阴郁的说:“找您的。”署长接电话,那边是司马衷的声音:“署长,找您半天了。我这边有了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