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到走廊。龙隐在我前面停下脚步,转身问我:“什么事。”
突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还不好意思开口了,但我想到关在牢里、即将要变成大螳螂的川贝,还是鼓起勇气,一手猛地撑上了墙,邪魅狂狷道:“龙隐,我要抱你!”
我男神岿然不动一挑剑眉:“再说一遍?”
我瞬间萎了,期期艾艾地掰着墙根露出半张脸:“想、想要抱抱……”
我男神居然没有骂我变态,也没有要把我关进牢里,而是严肃地打量了我半分钟:“你是饿了想吃鸡腿么?”
我一愣:“没有啊。”
他又思考了半分钟,掏出钱包抽出张卡:“要什么自己买去。”
我赶忙推托:“别这样别这样!谈感情多伤钱。”
“你怎么回事?”我男神把我往边上拉扯,让我站直了不要挡路,“有话就直说,要作回家作。”
我被他一戳一蹦跶:“要抱。”
他这次审视我的时间更久,最后很明显的眨了一下眼,把双手靠在背后,冷下了脸,“你成天作死作活,是把我当成老公在作么,机甲技师?”
我又萎了。
“问你话呢,站直。”
“……你这个人,好坏好坏的!”
“不许作,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讲明冲进教室要抱抱的理由,要求三分钟以上。”
“诶呀,这不是明摆着么,他知道你要去柯依博带执行任务,临走前想要一个拥抱而已。”沙左突然冒出来,着急地对龙隐解释。“一般战士上战场之前,都会给Omega一个拥抱让他安心的。然后Flag就稳稳地立起来了。”
龙隐一脸卧槽,“你怎么会在这儿?”
沙左纠结,“你突然从礼堂里跑了出去,留下了满堂宾客,我当然很担心了,戒指都还在我这儿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戒指,递给我一枚,递给龙隐一枚。
我把戒指放到嘴里咬了咬,而龙隐沉默了三秒钟,直接拍在了他脸上:“宪兵,把这两个人都押去卡文迪许,让年博士对他们做个精神分析。”
宪兵:“上校,沙左伯爵是我院最高指挥官。”
龙隐:“……”
沙左:“你就不要傲娇了,赶紧把事情给办了吧。糯糯是我见过,最美丽善良的女孩儿。”
我和龙隐对视一眼,抄起教室里的课桌围殴了他半天。
我们一起殴打完沙左,彼此都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谈谈。
龙隐问我:“是沙左说得那样么?”
太阳落山了,落日的余晖把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抿了抿唇角,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只去三天,执勤完毕马上回来。”他淡淡地说。
但我要离开很久。
运气好得话,带着西楼和川贝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运气不好得话,那就是永远。
所以这无论如何,都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我会……很想你的。”我退后几步,插着裤袋,故作轻松,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龙隐淡然地点点头。
我对他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突然之间,他的双手从我肋下穿过,箍紧,我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三天。”
说完就走了。
我看到夕阳把他的背影晒得很暖。
我看到沙左在教室门口满含热泪地鼓着掌说:“太感人了!我看电视就喜欢看这种剧情,快让我做一次伴郎!”
我看到整个蔷薇骑士学院最好的机甲战斗部队挤在窗户后面,热烈地鼓掌。
这情景是那样的不真实,就像是我身上很快蒸发的他的温度,但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一次美梦。
“现在你可以回你的监狱去了。”龙隐回头意有所指道。
“龙隐,你都快要结婚了,不能傲娇。”沙左严肃地对他比了个叉。
美梦结束了。
我转身跟上宪兵,摸了摸我刚才从龙隐身上偷来的东西。
头发,指纹,拷贝来的ID。
有了这些,我可以带着他们安然无虞地从这所军校中逃出去。
走到岔路口,一条通往监狱,一条通往军官公寓。
“你知道我的吧?把我关在老地方。”
“你的老地方不是……”宪兵低头看着脚尖。
“上校说了,是监狱。”
宪兵乖乖把我送到川贝的牢房。我大老远就听到咳嗽的声音,等宪兵一开门,就看到川贝从简单的行军床上跌下来。我赶紧扶起他,门在我们背后关闭了。
“我在异化。”川贝推开我,“离我远一点。”
看来他已经感觉到了。
“上次袭击我们的异种,跟一个违禁实验有关,卡文迪许方面知道你感染了,故意秘而不发,等你完全异化之后好坐收其成。而其他征服者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你,我们要尽快离开。”
川贝哼哼了两声,“我居然因为这个变成了大人物。”
我把他扶坐在行军床上,发现他脸上有很多黑斑。那些黑斑看着让人很不舒服,有一些很涩的光感,像是某种鳞片。
“我们即使逃出去了又能怎样,能救我的只有卡文迪许实验室,他们掌握着基因密码。只要他们不松口,我就得死。”
“谁说卡文迪许掌握着解药?年襄写了,这病他也治不了。”
川贝病中忽坐起,然后打了我半个晚上。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一抹鼻血继续给他分析:“你知道基因感染是怎么回事,基因就是病毒,钻进你的身体复制,表达,杀死正常细胞。干掉病毒的办法可不止解析它的基因链,我们完全可以直接找解药。”
川贝痛苦地仰头,“说得轻巧……”
但他还是给了我一些建议,“找一些抑制剂,减缓我的异化……”
我从裤袋里摸出一支。他似乎不敢相信。我啧了一声,“我很聪明的好么,一得知他们的阴谋就从年博士的实验室里顺来不少。”
川贝笑起来,我给他注射了一管。
他看起来好多了。
“异化的过程简直就像身体里在烧一样。”他瘫在那里,大汗淋漓,“接下去怎么办?”
“把你带走,去找草药师。”
“什么?!”川贝整个人一颤,“你说什么?!”
“我说,带你去找草药师。你是哪个字听不明白?”
“你不会真的相信镇上那些煮草药治感冒的巫医能治疗我吧?那不科学!”
“但那是经验。”
我一直觉得中医很神奇,那些从上古流传下来的药方,鬼知道究竟有什么成分,但凑起来煎一煎居然就能治病。穿越到这里以后,我发觉原住民中也有类似的职业,那就是草药师。草药师完全凭一代一代口耳相传的经验救人性命,所以我们的科学虽然被扼杀了,但我们依旧懂得维持人体的健康。那一定曾经属于非常伟大的智慧,即使我们说不清原理,依然相信它有用。
自从征服者统治我们之后,崇拜科学的思潮也波及到了原住民,不少草药师开始学做西医,不过也有那么几个老古董,他们有很多偏方处理各类基因感染。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基因层面上的异化,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疾病,有病就治,就那么简单粗暴。
但川贝是个非常彻底的科学论者,“我才不会把性命交给那群巫医!他们甚至求神拜佛。”
“那你难道就坐在这里哭么?被干掉,被拉去做实验,你喜欢哪个下场?”
川贝难得闭嘴。
我忙着把偷来的东西摆在他面前,“要逃出学院有三道防线。一是牢房,轻而易举;二是他们的能量保护场’神庙’。你现在的基因异化程度可能太高了,能量屏障对异种是双向隔离,你无法走出去,就像外面的异种无法进来。所以我们需要穿越第三道防线,机甲。我们要偷一部机甲,只有机甲可以带着异种穿越屏障。”
川贝拨了拨那枚ID卡,他认得出来这是他发明的“暴龙·希尔伯特感应复制器”,只要接近手环,就能释放出一种携带信息的波,干扰手环系统的防火墙,把ID密码复制下来。
基本上这种发明拿出去就是直接枪毙的水准。
“你拷贝了谁的ID?”
“别问了。”我扶额。
“你老公?”
我抬眼,“艾西……被他知道就被要拖出去枪毙了。我跟你一去,这辈子也就跟他没可能了。”
川贝皱眉:“本来也没什么可能。”
“别逼我揍你。”
“嘿,”川贝突然按住了我的手,“你没必要那么做,米诺。”
“什么?你干嘛拉我的手,你终于变成了个死基佬么?”我被他拉坐在身边。
“米诺,即使我们顺利逃了出去——你知道这个概率有多小——我们也不能回镇里找草药师。”不知道为什么,川贝的声音居然变得无比温柔。“我们偷机甲的三分钟内,就会被发觉,如果我们有幸没有被击落,我们也不能驾驶着机甲回到家中。我们是贱民,他们屠杀我们甚至不需要付法律责任,我们不能把这种灾祸往家里引。那里住着我们的亲人,朋友,那是我们的家乡,你懂么?”
“你也是我的亲人,朋友,懂么?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川贝。咱们不回家也可以,但咱们得从这个要把你生吞活剥了的地方逃出去。我即使不能把你医好,至少可以把变成禽兽的你放归大自然,这样,你就可以和原始森林里的禽兽们愉快地生活在一起。”说着我哼了一段探索·发现开场曲。
川贝又打了我半个晚上。
打完之后他疲惫地笑起来,摸摸我的脑袋,“不值得。为了一个零概率事件去送命。”
“不到最后一秒,我绝对不相信把’放生计划’会失败。”
“再想想吧,”川贝笑,“乘你还有机会选择。这里还有你心爱的男神,不是么?你们才刚刚开始,只要你不试图带我走,他永远不知道你偷了他的东西。他会宠你,你们会过得很好。”
“你觉得我眼睁睁看你死之后,还能过得很好?不,我永远不可能很好。”
“所有伤痛都是可以被时间修复的。十年之后你再回想,就会感谢我这么通情达理。”
我沉默了半晌,嗨了一声,“你说,我这种天天蹲走道上饭都吃不饱的人,哪里能有什么未来。我那个男神也就是随便说说,没那么喜欢,也没那么指望。你说我们可能么?明显不可能嘛。我乘着我还能干点什么,把你放归大自然,好过以后走过卡文迪许都看见你站在橱窗里。”说到这里我揉了揉眼睛,然后故作轻松地与他对视了几秒钟,指着自己的双眼,“看我坚定的小眼神~”
川贝抬起了头,后脑勺靠着墙壁。“随便你。到时候后悔可不要怪我,我不是你男神,不会给你爱的抱抱。”
“行,我抱你。”我抱住了我傲娇的朋友。“天塌了我给你撑着呢。”
“死基佬。”川贝很不习惯地动了动,但没有推开我。
这样的拥抱让我觉得很踏实。
做出背叛龙隐的决定并不是很难,对我来说。
他对我来说就像那个拥抱一样,美得像个梦,却遥不可及。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他说了想念,很快他就以为,这不过是个拙劣的谎言,然后觉得被狗咬了一口。他不需要我,他年轻,有前途,正直而善良,会有许多比我好的人争着抢着去爱他,而且他们都远比我真诚。我在他的生命里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形象甚至不那么正面,我也给不了他什么。
但是川贝只有我。我们习惯在受伤的时候互相舔伤口,从小就是这样。
我没有办法抛弃我朋友的性命,去追求镜花水月。
这就是我的生活,和龙隐不相干的生活,从此以后,永远也无法完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