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暴雨已持续了三天。暮阳河已是洪流滚滚,原本清澈的暮阳河及众多支流小溪皆是泥黄满目,平日小溪中央供路人过河的大石也已被洪水淹没。在这山里面,下雨的天气很少有人出行,地里面的活也干不了。
……
这个夏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是举世震惊的一场瘟疫,影响了十七岁的陈小岩高考的心态,不忿的他在高考作文中不明究竟的犯了‘二’,写下了太多的忧世之言,导致一直作文不错的他,只安慰性的拿到了五分。
这个夏天,吴瘸子离世了,他离世前来了一次阳山村,说打虎沟内有妖物。
这个夏天,马德顺打工的煤矿上死了人,他为人顶缸,进了局子。
这个夏天,陈小玉失踪已整五年,仍然没有消息。
这个夏天,高考的日子里,陈小岩外婆病逝。
也就是这个夏天,回娘家吊丧的陈母和陈父被班车带进了天堂。
陈小岩是在高考结束第二天一大早才得到的消息,大伯陈立春在县中校园里找到了他,发蒙的他随着大伯到了县医院,病房中,十七岁的半大孩子昏迷了两天两夜……
“故人长已矣,生者当自强!”醒来的陈小岩梦见了父母的遗言……
昏昏沉沉中,家里的锣鼓声、唢呐声响了三天三夜……
打虎沟内的山谷中,他在双亲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
半月以来,他平均每日入睡不到三个小时,大伯陈立春和大伯母担心不已。
眼看两家人就只剩下这一个独苗,年过五十的陈立春夫妻对他已只有疼爱,心头也再没想克不克他们的事了。办完陈立秋两口子的后事,忧虑一直便笼罩在陈立春夫妻俩的心头,先是儿子,再是养女,接着便是弟弟和弟媳,而这唯一的亲侄子要再出了什么事,自家的香火便断了……可这娃儿也颇让他们头疼:不知是怎么一种自尊心,硬是连吃饭都要自己解决。
……
笔无阙,
心无阙,
昼伏桌案无眠夜,
望碎南山月。
风伤绝,
雨伤绝,
镜里不见鬓头雪,
隐约孤灯灭。
陈小岩自小在严父的教导下,能识得一些古文,偶尔也能凭古吊今。看着书桌上新写的词句,他摇摇头——生活还得继续。
已是午饭时辰过后,雨打着窗外的芭蕉树唰唰不停的响着……
连续好几个喷嚏,陈小岩感觉头有些发晕,一摸额头,发烧了——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自强——自强——他从抽屉中翻出感冒药,就着水吞服了,闭上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吃完药有些发困,索性早早上床睡觉。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醒来已是第二日五点半,天已经亮了,雨终于停了。
他一个轱辘翻起身来,洗漱完毕。在门外深呼吸了几大口雨后清晨的空气,感冒的症状没了,身体里又恢复了几许力气。
家里的柴禾所剩无几,今日趁天色还早正好上山打柴,于是找来一把砍柴刀,一个镰刀,用绳子把两把刀拴在腰上,自顾上山去了。
陈小岩记忆中他家的林地应该要从屋后上山翻过两道山梁,由于夏天野草的疯长,林间的小路只能依稀可见。他拿着砍柴刀往前清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翻过两座山,可是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不对,在林子里转了转,本想往回走,可不知道怎么的却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远山的红日隐隐露出了半边脸,映红了半边天。朝霞裹着山间的露珠,山顶上雾气缭绕,犹如仙境。能看见暮阳河两岸的梯田,陈小岩以前还不曾注意过,现在才发现,这一方山河,该是如何惊人的美丽。
沿着朝阳的初升,陈小岩吐出一口浊气,不由激动了起来,歌性大发:
“大山的子孙哟,爱太阳啰——”
“太阳那个爱着哟,山里的人——”
“……”
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从心头升起,渐渐有些不可抑制,连日来的悲伤郁闷似挥发一空。
一侧隐隐在雾气中的山峰,就是通龙冠。
通龙冠有着一些神秘的传说,但不涉及远古时候的秘辛。附近村里面的传说大都是在山里面有一个山洞,很深;山洞前有一口深潭,潭口不大,名黑龙潭,有人说丢个石头进去,里面似有歌声传来,还有人说山洞里面住着一条王字头的大蟒蛇,好像见过那条蛇一样绘声绘色的描述着……
陈小岩兴致突发,不由升起探一探通龙冠的冲动——
登上通龙冠山腰的云雾之上,已能看见通龙冠的山顶,一片稍显平坦的缓坡地,没有大树,只有一些半人高的毛竹和各种蕨类植物,不远处有一片石壁,…忽然——
不远的草从中有轻微的“咔……咔……”声传来,陈小岩往旁边望去,只看见声音出处犹如一道洪水冲过,两边的草丛往两侧剧烈的摆动着……一阵激灵,根据经验,陈小岩知道那是蛇游过来了,看样子蛇不小,紧走几步,往山上跑去,山里人都知道蛇下山很快,所以一般见蛇不往山下跑。
平日里田间见着蛇,大家都会从地上捡几个石头,远远的朝着蛇头扔过去,蛇就会本能的避开逃走了,而现在,地上的石头也捡不起来,况且也不知道这蛇有多大——突然心里一阵发麻,该不会碰上那条传说中的‘王’蛇了吧?
不敢回头,陈小岩快步向接近山顶处的石壁跑了过去,手上握紧砍柴刀,终于靠近了石壁,陈小岩回过头来——傻了——
眼前一条通体金黄的蟒蛇,长近三丈,比他大腿还粗的身躯,蛇头上部有一小片褐色上带着三条横杆,确像‘王’字,大蟒蛇正定定的望着他。陈小岩鼓足勇气,握紧砍柴刀挥舞了几下,想把蟒蛇吓跑。但蟒蛇不为所动,吐了吐蛇信,“咝……咝……”的叫着,似有液体喷出来,陈小岩感觉的后背凉得厉害,身体上鸡皮疙瘩褪不下去。
就在一瞬间,蛇动了,蛇头‘嗖’的往前一伸,往陈小岩的头咬了过来,陈小岩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跳,用力把砍柴刀挥过去——似有金铁交鸣声,手上一阵大力传来,感觉受了什么重击一般,砍柴刀再也握不稳,飞了出去。
陈小岩傻傻的看着,再不知该怎么抵抗,心头想起了两句古语:
“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大丈夫!”
“黄兄……还是应该叫你王兄……”(电视剧里面,白蛇姓白,青蛇叫小青,以此类推,眼前的大蛇通体泛着金黄)陈小岩忐忑不安的试着对大蛇说话:
“王兄,抱歉,适时不知此地是贵府所在,多有冒犯,还请宽恕则个。”
大蛇带着无比傲慢嘲弄的气势,未曾理会陈小岩的言语,却也未曾有进攻的趋势。
陈小岩感觉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势降临在他身上,连带着原本的恐惧、无助、绝望,感觉到他就如同蝼蚁一般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