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文晓泉混在人群中走出熊虎山庄时，天空已经染成化不开的黑，皎洁的月牙挂在西北方，似乎在安慰他世间仍有良知。
真的有良知吗？
他在回去复命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今天目睹的一切，他或许有同情、有不忍、有练习，可一切感受最终都归为平静，平静如水。看着那些疯狂的人和他们丑恶的嘴脸，他们残忍的举动，他们的铁石心肠，他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这么看着，没加以阻止也没解救那些可怜的动物。
想是一回事，他又能做什么？
除了去曝光这个丑陋的地底世界，他还能做什么？
阻止？恐怕会反过来被威胁吧。
解救？放那些动物出来之后，它们又该去哪儿？
想起第一次捉鬼时跟十一说的那个流浪猫的问题，文晓泉闭上眼——那时候的他敢大方地承认自己是冷血的，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他敢选择熟视无睹。现在的他呢？客观来看，他依旧冷血，依旧只能熟视无睹，却像做贼一样终日不安，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连承认自己冷血的勇气都没有。
越修炼越退步，真是孬。
文晓泉中指和大拇指蓄力，泄愤般对着腾蛇的脑门儿弹了一下。
还是当回他的小市民好，该冷血就冷血，不东想西想，偶尔欺负下灵兽，小日子过得多有滋味儿。
第二天，文晓泉和安然约在了家十分高档的西餐厅见面。
安然看完文晓泉录制的证据视频，嘴角勉强扯出个弧度：“我就猜到，这个山庄总是吹嘘他们繁殖能力多高，每次繁殖期瞒几只小虎崽肯定是很难发现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真这么做了不说，还使出了斗虎这一手重复利用资源，真是……”
文晓泉也笑笑：“视频你也看了，该说的我也说得差不多了，你看要怎么处理吧。”
安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回道：“给林业局透个消息吧，处理得好了这视频就不曝光，处理得不好……就一周吧，给他们一周的时间，之后你再看着办。”
“行，”文晓泉取回手机，正好碰上服务员上菜，稍作思索后把手机揣兜儿里，站起身就要走，“安董你慢用，我先回去了。”
安然嫣然一笑：“急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文晓泉心想你就是可怕，想交代我办的事更可怕。
见文晓泉不回话只是傻笑，安然就明白了七八分，随即叹气：“我都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敢确定这事儿你办不了？”
“安董，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非要我明说呢……你这事儿或许我能办，可我怕麻烦，也惜命，求姑奶奶放过……”文晓泉哭丧着脸装可怜。
“可我不想放过你，”安然眯了眯眼，第一次在文晓泉面前露出了商人善于算计的精光，“今天这顿饭你是想吃也得吃不想吃也得吃，来之前吃过了那就老老实实坐着，别在心里打小九九，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文晓泉登时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他还是低估了这只老狐狸的道行……
“你别怕，我真不是想威胁你，”见文晓泉老实了，安然又恢复了贵妇人的作态，绽开完美的笑颜，“我就是有些心急了，这么些年，遇见这么多自称能帮我解决问题的人，全都让我失望了……”
文晓泉感觉自己特委屈：“姑奶奶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我算个什么东西啊？我他妈就不是个东西……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我给你介绍还不行吗？有话好好说……”
安然笑得花枝乱颤的：“我也没说不行啊，你至于么？”
“能换人啊？早说啊，”文晓泉闻言轻拍了一下桌子，变得严肃又认真，“来，我听着。”
安然笑吟吟地端起果汁，又看了文晓泉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来：“文道长，你说……人能死而复生吗？”
“不能。”文晓泉想也没想就答道。
安然的笑容慢慢褪去，用吸管搅动着果汁：“是啊，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我这是着了道了……”
“怎么？安董想让至亲复生？”
“当然想了！”安然下意识作出回答，说完自己却愣住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从前从没想过，直到那人找上门……我也是半信半疑，不然也不会再找道士和和尚反复确认……你的实力刘童琳作了保证，最后确认一次，我就彻底死心。”
文晓泉点点头：“不能，死心吧。”
安然微张的唇瓣动了动，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真不能？”
这是根本没有死心的打算吧……
文晓泉有些哭笑不得：“不能啊，你不信我还问我干嘛？”
安然咬着下唇不说话，似乎仍不想作出决定。
看着这样的安然，任谁都能猜到，这个已经去世的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文晓泉摇了摇头，叹道：“哎，算了，好人做到底，安董你说说你到底相信他们说的什么，我全给你解释清楚了，省得你还不死心。”
“你看看这个，”安然从钱包里找出两张纸，“左边这张是我儿子写的，右边这张是一个女人当着我的面写的，我去做过笔迹鉴定，确定这两张都是我儿子的字。”
“你儿子的魂当时在这个女人身上吧……”文晓泉扫了一眼右边那张纸条的内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写的应该像是你儿子会说的话，而且大多都是只有你和你儿子才知道的事吧？”
安然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那女人……八成是想来坑你钱的。”
安然轻揉着太阳穴，苦笑道：“坑钱倒是无所谓，我能被坑的也只有钱了……”
“安董，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这些人倒不一定是骗子，说不定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不过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至于他们想做什么……大概就是找一个躯壳，把那人的生魂赶出来，让你儿子住进去，这就算是死而复生了。”
安然手上的动作一顿。
“安董，别想了……先不说那个生魂被赶出来的人有多可怜，你们每个人都要背上这份罪孽，我直接跟你说说复生以后可能导致的后果——首先，他们能把别人的生魂赶出去，当然就能赶你儿子了，没钱花了就来赶你儿子两下，你不如一开始就把全部家产送给人家算了。其次，如果被鬼差发现了，你儿子照样会被抓走，毕竟他已经死了，就算那副躯壳没有了灵魂，那儿也不是他该呆的地方。最后……你儿子如果碰上半吊子的道士，一个不小心灰飞烟灭，可就再也不能入轮回转世投胎了，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听完，安然茫然地盯着桌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文晓泉也不再说话，等着安然做决定。
实际上，他完全可以在安然起话头前，就让腾蛇使用幻术助他逃离现场，不过像安然这种人，大多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类型，尤其是她还有钱，想查他祖宗十八代都是分分钟的事，更不要说只是他的身份和住所了，在这件事上，他实在不想和她闹僵。
不过，如果她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他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让龙家两老或者文家两老，学堂上随便一个老师……谁想赚钱谁干去，反正他是不乐意——他力魄被散，本来就容易被鬼上身，如果她故意说得不清不楚，骗他或逼他去和对方打照面，无疑是把一个相当好的容器拱手奉上，还帮人家把制造容器的功夫都省了，不要太贴心！
还好，他的预感十分正确，让他对她有了警惕。
还好，可以换人。
“……能帮我把他接回来吗？”
等了半晌，好不容易等来一句话，却是让文晓泉心中警铃大作：“……你想怎么接？”
安然整个人像是虚了一样，说话有气无力的：“帮他招魂……招回来……让我跟他再说说话……你……就帮我送走他吧……我不想害了他……”
“噢，”文晓泉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看了看，“在这儿招魂不好吧？”
安然摆了摆手，餐厅里的人不到一分钟就跑了个没影儿。
“……”
好家伙，敢情这餐厅里就没一个外人？
还好他刚才没想着跑，要是他突然间隐去身形，安然肯定会让餐厅里这群人堵住所有出口，到时候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文晓泉越想越觉得害怕，问过生辰八字后，便使用法力将招魂符燃烧殆尽，心里只想赶紧把魂给招回来，迅速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也不知道是他心神不宁还是法力不济，招魂咒念完的瞬间，他感觉胸前有些发闷，就像压了块巨石一样难受。他忍着不适，足足等了十分钟，却没有丝毫回应。
难道是他的黄符有问题？
加上这次，文晓泉总共也才用过两次招魂符，区别仅在于上次的是他父母画的，这次的是他自己画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只好深吸一口气，又燃了一张招魂符，重新念了一遍咒语。
话刚落音，他就感觉到一股压制不住的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下一秒，鼻子和嘴里喷出了大量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