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落地下机的时候,聂双城立马提上行李,跨过舒晨伸在过道上长长的腿,步履匆匆地走了,速度之快,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椅背。他像是躲瘟神一样,头也不回,只想尽快远离舒晨这个“祸害”,连钱包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舒晨翻了个白眼,捡起来,数了数钱包里的钞票和银行卡,“看来是个富二代,怪不得脾气这么怪。”
她在夹层找到一张身份证,名字一栏印着“聂双城”三个字。舒晨边看边摇头:“啧啧啧,名字挺文艺的,为人挺野兽的。”
她把钱包收好,拖着行李出了机场,心想着等过几天再把钱包还给他。他对自己的态度那么恶劣,就让他着急几天,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这时候聂双城还不知道自己的钱包早已不在身上,他一上出租车就给盛俊打电话:“我来投奔你了,收不?”
盛俊从被窝里爬出来,刚下床就被女人抱住了腰,一只玉手轻轻在他胸口上挠,让他忍不住笑。盛俊一边回过头去亲她的脸颊,一边抽空对聂双城说:“你聂大少都肯屈尊从首都来我这二线城市了,我还有理由拒绝吗?”
“你现在住哪儿,把地址告诉我。”
盛俊一愣:“你现在就来?”
“当然啊,我都到成都了,刚下飞机。”聂双城随即反应过来,心领神会地问,“你不方便?”
“聪明。”盛俊哈哈大笑,“不过我可不是那种重色轻友没良心的人,你要来就来吧,我今天舍‘香’陪君子,这个人情你要给我记上。”
“没问题。”
聂双城挂断电话,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就坐在车里打起盹来。他太累了,昨晚做了个手术一夜未眠,今天白天又开了一上午的会,本来打算在飞机上眯会儿眼,又遇上舒晨把他折腾得够呛。他只感觉身心疲惫,困意如潮水般渐渐涌上来。
还没睡多久,司机就把他从梦乡中叫醒:“兄弟醒醒,到了。”
聂双城揉了揉眼睛:“多少钱?”
“一百二十八块。”
他本能地把手伸进衣兜,愣住了,然后焦躁地翻遍身上每一个口袋,根本没找到钱包的踪影。“该死。”他在心里暗骂一句,不好意思地看向司机,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个……”
“忘了带钱是吧。”司机师傅一脸“这种事见多了”的表情,“要是十几块钱也就算了,可这开了百十公里的路,我也受不住啊,现在油价贵得要死,要不你给你朋友打电话借借?”
聂双城没办法,只能又给盛俊打电话。
盛俊在手机那头哈哈大笑:“哈哈哈,没想到你聂大少也有今天。你先等一等,我马上过来。”
他们先前约定的地点就在春熙路,所以盛俊不一会就从某个奢侈品店里出来赶到了聂双城身边,后面跟着个化了烟熏妆的女模特。他付了车费,把聂双城从出租车里拎了出来。
聂双城黑着一张脸,不说话。盛俊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他,叹道:“啧啧啧,几个月不见,你就落魄成了这个样子,连打的的钱都没有——我说你没钱还坐出租车啊,真是过惯了少爷的生活。”
“去你的。我钱包掉了。”聂双城砸他一拳,“几个月没见,你小子还是这么风流。”
“再风流也比不上你聂大少倜傥啊。”盛俊笑着揽过聂双城的肩膀,“你看你多潇洒,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我到现在都不敢跟我爸翻脸。”
聂双城苦笑:“你就别损我了,我也是被我家老头子逼得没有办法,信用卡都被他冻结了。”
“怪不得,我刚才还寻思着欧洲美国你不去,非得跑到这小地方来,原来你是一落魄太子爷啊。”
这时候女模特咳嗽几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盛俊反应过来,连忙对聂双城介绍:“对了,忘了跟你说,她叫小莉,给几本杂志做平面模特。”又对女模特说,“你面前这位才貌双全的公子哥呢,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聂双城了——不过估计你也没听说过。”
小莉被他这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逗得“咯咯”直笑,仰着灿烂的鹅蛋脸对聂双城伸出手:“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呢。”声音绵甜如丝。
聂双城没有伸手去握,抿着嘴唇冷淡地说:“你好。”
气氛有点尴尬。
小莉微微一怔,马上很自然地挽住旁边盛俊的胳膊,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撒娇道:“你不是答应要陪我逛街吗,刚刚看中的那些衣服还没试完呢。”又转过头去对着聂双城甜甜一笑:“你也一起去吗?”
聂双城冷笑。她表面看起来没生气,其实心里不高兴得很,她说这句话无疑就把他晾在了一边。谁会愿意当个明晃晃的“电灯泡”呢?
谁知盛俊却说:“我们有正经事,今天就不陪你逛街了,改天吧。”
“啊——”小莉皱起眉头,摇晃着盛俊的胳膊,“不要嘛不要嘛,今天好不容易我们两个都有空,我要你陪我。”
“听话。”
见盛俊收敛了笑容,小莉只能讪讪地停下来。她无趣地招了辆出租车,恋恋不舍地对盛俊说:“那你答应,以后要补偿我哦。”
“一定啦,宝贝儿乖乖回家吧。”盛俊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容,低头亲了她一下。
好不容易送走了小莉,聂双城模仿着盛俊刚才的语气说:“宝贝儿——呕——”
“要死啊你。”盛俊笑骂道。
“你还是这么花心,总爱跟这些矫情的女人鬼混。”
盛俊无所谓地耸耸肩:“玩玩嘛,这有什么。”
聂双城看了看四周,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打电话让司机帮你把行李带回去。”盛俊说,“我爸今天结婚,我这当儿子的总不能缺席吧,你陪我去一趟,正好看望一下经常在我面前称赞你无比能干的、你亲爱的伯父大人。”
聂双城笑:“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盛俊捏起拳头:“我就是嫉妒,那又怎样?”
***
舒晨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在这里遇见聂双城!
她正在参见母亲的婚礼。成都香格里拉大酒店内热闹纷繁,红毯上铺满了细碎的花瓣,新娘穿一件VeraWang特别定制婚纱牵着花童缓步前行。舒缓的钢琴曲飘荡在空中,站在红毯两旁的客人面带笑容鼓掌祝福。
舒晨望着母亲的身影,不由红了眼眶。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辛苦操持家计,她成长到现在的二十一岁,母亲不知受了多少苦。后来妈妈遇上了盛远,两人相爱,她也没有反对。
朋友跟她提过,盛远是盛世集团的当家人,前几年跟妻子离婚,原因就是他在外面太多情,像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豪门婚姻最是辛苦。这些问题舒晨都考虑过,可是母亲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能找到一个她爱的并且爱她的人着实不易。
妈妈为她操劳了大半辈子,难道作为女儿的她还要剥夺母亲追求爱情的权利吗?
这样想着,舒晨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为母亲祝福。
“舒晨。”
后面有人叫她。她转过身去看见了盛妍。
盛妍穿了件香奈儿的浅金色小礼服,微蓬的裙摆没遮住膝盖,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腿,橘色的高跟鞋显出一丝俏皮可爱。她本来就长得漂亮,今天化了淡妆,看上去更是美丽极了,像是从森林里走出的女神。她端了一杯香槟朝舒晨走过来,笑得优雅好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晨有种恰逢故人的愉悦。客人大多是盛远的朋友,这些叔叔阿姨舒晨也不认识,一个人木木地杵在他们中间确实略显尴尬。盛妍的出现让她感觉庆幸。她吐吐舌头:“昨晚回来的。”又问:“你呢?我没在家里看见你。”
“也是昨天,但我回来得晚,就去临近的朋友家歇脚了。”
舒晨笑笑:“听说你去美国读MBA了,今年毕业了吧,很厉害啊。”
盛妍有点害羞:“哪里。”
一时无言。
“以后我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姐妹了。”盛妍感叹,“没想到你的妈妈和我的爸爸最后居然能走到一起,我们从好朋友变成了一家人,缘分有时候真的很玄妙。”
“是啊,我还记得高中毕业那天,我们一个寝室的人坐在宿舍阳台上喝啤酒,也不顾脏的坐在水泥地上互相抱着痛哭。”
那时候舒晨和盛妍是同班同学,寝室里她们俩的关系最好。读高中的时候舒晨是那种很听老师话的乖学生,但盛妍就不一样了,在保证成绩不下滑的情况下,她没少干些调皮捣蛋的事,总是跟校规校纪作对。
有一段时间学校不准学生出去买吃的,名义上是为了同学们的食品安全着想,实际上是想形成食堂垄断。盛妍义愤填膺,和一个朋友商量好偷偷翻围墙出校,还生拉硬拽非得把舒晨带上。她们在外面吃得开心,回来的时候就倒霉了。
刚翻过低矮的围墙,就被一个巡逻的保安看见,远远地开始冲她们三个人喊:“喂,不许动,都给我站住!”
舒晨第一次做这种公然无视学校纪律的事,吓得心惊肉跳,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保安过来。盛妍一把拉起她的胳膊,不争气地骂她:“你傻呀,还不快跑。”
她们仨“呼哧呼哧”绕着学校拼命跑,因为这个时候还在上课,路上也没有行人阻拦,保安在后面一边大叫一边锲而不舍地追。最后她们躲进了某个女厕所,避开了保安。等回到寝室舒晨只觉累得快要虚脱,后背一阵阵冒冷汗,T恤湿了一大片,盛妍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大笑,嘲笑她胆小。
舒晨一想起那些青葱岁月就忍俊不禁地抿起嘴角。她看一看盛妍,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锋芒毕露的姑娘,如今优雅如斯?而那个文文静静的自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活泼好动牙尖嘴利的样子?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盛妍不得不再次感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真是傻冒,矫情得让人直掉鸡皮疙瘩,不就毕业吗,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过也好,人一辈子总得矫情几回,长大了就没机会了。那时候我以为不会有太多机会再跟你相遇,没想到后来居然成了一家人。”
“命运的魔力。”舒晨跟她碰杯。
盛妍眼尖,越过舒晨的肩膀,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发现了盛俊,于是叫他:“哥。”
盛俊听见喊声,回过头来朝她们挥挥手。舒晨转过头去对他打招呼,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见了从盛俊背后慢慢现身的聂双城,一口香槟差点喷出来,被呛得直咳嗽。
聂双城也是怔了一怔,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盛俊哈哈大笑着拍舒晨的背:“怎么了,看见我这么激动啊。”
舒晨白他一眼。
盛俊是盛妍的哥哥,也是盛远的大儿子。以前读书的时候她没少从盛妍嘴巴里听到关于盛俊的风流韵事,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典型的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每次有女孩因为分手去盛家闹腾的时候,盛俊总会求盛妍帮忙,而盛妍总会让舒晨扮演他的正牌女朋友,然后盛妍就当舒晨请来的打手,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法把那些撒泼的女孩子吓跑。
为此盛妍经常敲诈盛俊,盛俊也不恼,笑嘻嘻地带着她俩去购物,还请她们去高档餐厅吃西餐。盛妍有时候逗舒晨,说:“你经常装我哥的女朋友,到时候嫁不出去怎么办。”
盛俊就在那接嘴:“没事,实在嫁不出去嫁给我好了。”
“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盛妍一边啃着牛排一边拍手,“不过哥哥你这么花心,到时候肯定会对舒晨不好。”
盛俊立马表示抗议:“谁说的,要是舒晨嫁给我,我保证不要她洗衣服,不要她做饭,不要她拖地板……”
“那这些家务活谁干?”
“请保姆啊。”
“切,我还以为你全包了呢,一点都不浪漫。”
舒晨听着他俩幼稚地争论,坐在旁边傻乐个不停。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啊,只是后来,毕业了,舒晨去了北京读书,而盛妍去了美国,他们接触的日子渐渐少了起来。
聂双城看见舒晨吓得差点摔在地上,心里想着难道这就是上天给他的考验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所以派来一个女魔头折腾他?
盛妍静静地望着聂双城出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笑容灿烂地对他说:“是我眼花了吗?聂大少居然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了。”
聂双城看着盛妍明亮的眼眸,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预想中的情绪。他有些失落,说话的声音略显艰涩嘶哑:“这几年……你还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还行。”
两人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进行下去,都沉默下来。盛俊一人看他们一眼,转移话题说:“聂双城,我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活泼可爱的姑娘名叫舒晨,是我妹妹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他刻意避开舒晨即将成为盛家一份子的事实。
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看在盛妍和盛俊的面子上,聂双城还是朝舒晨伸出了手。“你好,又见面了。”
舒晨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伸出手与他同握,暗中却使力夹他手板心。她以前练过跆拳道,力气赶得上男生,聂双城痛得眉毛一跳一跳的,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偷偷地揉。舒晨偷笑,脑袋里的小人挥着彩球一个劲地欢呼。
“你们认识啊?”盛俊惊讶,盛妍也一脸的好奇。
聂双城咳嗽一声,解释道:“我们同一个航班,在飞机上遇到过。”
盛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高兴地说:“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你们两个先坐下来聊会儿天吧,我和盛妍去招呼几个叔叔伯伯。”说着就和盛妍肩并肩走开了。
舒晨和聂双城被这两兄妹强迫着面对面坐好,服务员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
空气冷得都快流不动了。他瞪着她,她也瞪着他。
眼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个不停,几分钟过去了,舒晨只觉得眼睛发酸。她调整坐姿咳嗽一声,对着聂双城低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多恐怖的一句话,舒晨顿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股子大姐范儿,谁知聂双城不咸不淡地回应她:“你倒是有这个本事。”
舒晨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你这种面瘫且没绅士风度的人犯法,不、值、得。”她故意加重最后三个字的语气。
聂双城悠闲地喝着茶,看也不看她,说:“跟你这种狂暴且没文明礼貌的人面对面坐着,真、折、寿。”他也加重最后三个字的语气。
舒晨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濒临抓狂的边缘,随时都会跳上桌子跟对面这个男人殊死搏斗。
幸好她控制住了,因为下一秒她想到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好办法。
舒晨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钱包,慢慢、慢慢地推到聂双城面前,面带微笑着说:“请问,这是你的钱包吗?”
钱包里不仅有现金,更重要的是还有身份证、银行卡这些补办起来非常麻烦的东西。舒晨心想,他一定会对自己拾金不昧的行为大为感动,继而为他刚才对她的态度产生内疚。那么,她就赢了。
可是舒晨还没比出一个代表胜利的“V”字手势,就听聂双城说:“你偷了我的钱包。”
舒晨一个跟头栽下去:“拜托,拜托,明明是你下飞机的时候掉了,我正好捡到了。”
“哦,这样啊。”聂双城淡定地把钱包收好。
舒晨怔住:“这就完了?”
“还想怎样?”
“喂,你什么人啊!”舒晨“噌”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怎么连个‘谢谢’都不说?”
聂双城一脸平静地回视她,慢悠悠地说:“难道拾金不昧不是一个人应当具备的基本品德吗?”
“你——”
舒晨竖起一根食指,拼命控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我忍!我忍!!我忍!!!半晌,她抓起女包狠狠撂下一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见!拜拜!!”
说完这句话,她跺着脚走出店门。聂双城看她每走一步都像要把地面踩出一个洞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女人,脾气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