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云,惨白凄冷的月光统治着大地。无论是城镇还是原野、森林还是沙漠,一切的一切都被覆盖在死寂的月光之下,挣脱不得。而在月光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则是比黑夜还要更暗的黑暗。
幽寂的月光压下了一切光明与正义,将在光明中萌芽,在黑暗中蠢动的**慢慢唤醒。能在夜晚炽烈绽放的,只有**,也只会是**。
此时,在这片深陷黑暗中的大陆某处,有一片灼烈的赤红色,那是火焰的颜色。
大火猛烈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从残存的框架中依稀可以看出,这原来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宫殿,而不远处,还有一片同样处于大火灼烧中的种植园。无论是宫殿中还是种植园中,都只剩下了烈焰燃烧的声音,造就这炽热火焰的,是**、鲜血与绝望。
滚滚的浓烟不断升起,烟雾之中,一个小小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一名少年,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的脸上白白净净,皮肤细腻而光洁,配上菱角分明的五官,让人很容易想到“英俊”这个词。身上的衣服是用顶尖的丝绸纺织而成,彰显着他不凡的身份。但是,撇开这些不谈,少年的身上,没有一丝“人”该有的味道,仿佛只是一具没有心的木偶,正在按照预设好的机关顺序动作着。
少年的目光犹如死水一般毫无波动,眼瞳没有焦距,似乎看着前方,又似乎哪里也没有看。很难想象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活人,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本该朝气蓬勃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怀中横抱着一名稚龄少女,少女露出的小手晶莹剔透,皮肤透着幼龄人特有的细腻与光洁,这样一双手的主人,必定是钟天地灵秀于一身的天使少女。然而,在她曾经应该纯真可爱的精致脸蛋上,此时只剩下了一道道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迹未干,应为新伤,而胸口上一道狰狞的贯穿伤早已将她带离了这个世界。她的手腕上有一条精致的银质手链,不算名贵,却与少女出奇的般配。
……
“哥哥、哥哥,来陪怜儿抓蝴蝶,我们比赛,输了的人要陪赢了的人玩一天,不可以耍赖。嘻,我这么说是不是本来就有一点点耍赖啊?哥哥会答应的,对不对?”
“哈哈,哥哥,怜儿赢了哦,你要陪怜儿玩一整天。那么现在,我们去把蝴蝶放了好不好?”
“因为被我们抓住后,它们好像很痛苦的样子,都奄奄一息了,我们抓它们本来就不对的,都怪怜儿贪玩……小蝴蝶,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现在就还你们自由。作为赔偿,你们可以一直留在我们的花园里哦,我会保护你们的,这样你们就不会被别人抓住了。”
“哥哥,明天是怜儿的六岁生日,你有没有准备好我的生日礼物啊。”
“怎么可以这样……不过没关系的,怜儿知道哥哥一定不是有意的,哥哥总是有很多事要做,却总是努力挤出时间来陪怜儿玩,怜儿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真的。”
“哇!好漂亮的手链!哥哥你好坏,怎么可以骗怜儿,明明没有忘记准备怜儿的生日礼物,害的怜儿刚刚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呢。”
……
手链依旧在,他早晨才送给她。今天,是少女期待已久的生日,刚满六岁的生日。而如今,沾染着妖艳鲜红的手链却是摇晃得那般沉重,那般绝望。
静静地抱着少女,少年就这样机械地走着,走向远离这片火海的地方。
就在数个小时之前,一切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不,是比平常更加欢乐的日子。妹妹的生日,无疑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虽然生活很压抑,每一言每一行都要反复斟酌,但今天,少年脸上的不是敷衍强装的笑容,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放松下来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眼中那一抹隐藏得很深的不舍与担忧。
随后,一切都破灭得这么快,就好像噩梦一般。而最绝望的,无疑就是这是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几分钟后,少年来到了一个隐秘的石林,然后进入一个石洞中,轻轻地将怀中的少女放下,动作温柔至极,仿佛是害怕自己稍稍有大一些的动作就会不小心碰碎怀中的少女。而在少女的旁边,还躺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躺在冰冷地面上的两人,少年木然转身,走向山洞内侧,在一个冒着寒气的幽潭前停了下来。
从满月时那个人送给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口冰晶棺,少年将棺盖打开,然后转身回到了华贵妇人和妹妹的身边,缓缓跪倒下去。
双手轻颤着抚上妇人曾绝代风华的面孔,少年的眼眸在颤抖,麻木的表情舒活,嘴唇咧开,露出的是就算死死咬着也止不住颤抖的牙关。眼泪滴滴滑落,少年视线模糊,全身绷紧,但只有双手依然轻柔。
娘,你早就料到了对不对?今天你出去后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对不对?你早就告诉过我你以后要睡在这水晶棺中就是在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对不对?
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泪如泉涌,少年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用一块从自己身上撕下的布料浸了一些寒潭水,少年轻缓地将妇人脸上的血渍擦去,那张透着无尽的不舍与担忧的容颜再次在少年枯死的心上划了一刀。
少年缓缓将妇人抱起,放入水晶棺中,然后轻轻地道:“对不起,娘,要两个人睡,可能有点挤。”
转过身,少年拿起布料,想帮少女擦擦脸,但手伸到一半,忽然僵住,牙齿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即使是现在,少女的脸上还会时不时地流淌出一丝鲜血,少年连触碰都不忍!
半响,少年冷静了一些,终于还是伸手开始擦拭少女脸上的鲜血,一道道深深的伤痕也渐渐显露出来。
擦去最后一丝血迹,少年的牙关早已不堪重负,很痛,但这些痛少年还会在意吗?
将少女娇小的身子也抱进水晶棺,紧挨着妇人放平,少年默默地将少女手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
“对不起,怜儿……哥哥好没用……谁都保护不了。”少年的声音已经哽咽,双手死死地抓着手中的手链,泪水一滴滴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没有人陪他哭。
没有人安慰他。
“抱歉,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但现在再送给哥哥好不好?”少年几乎泣不成声:“至少让我想起你们的时候,还有个东西可以抓住。”
“对不起,哥哥一定要走了,我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妈妈的临终嘱托也好,为了复仇也好,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说到“复仇”二字时,少年脸上的颓然之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刻骨铭心的恨,直欲噬肉饮血的怨!
冰棺缓缓合上,少年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恢复了那麻木的表情,然后将冰棺推下了幽潭。只有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找到;只有这里,可以保存尸体;只有这里,是他能想到的还容得下母亲和妹妹的地方。
看着冰棺在水幕的遮掩下缓缓消失,少年站起身,转身走出山洞,头也不回。
背对着漫天的火光,少年步履蹒跚地走着,脚下依旧是熟悉的道路,他走过无数次,然而这一走,却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也或者,再也回不来。
忽然,少年的脚步顿住,一直努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如同酝酿了很久的火山一般猛然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怒而怨恨的嘶吼声从少年的喉间冲出,然后马上变得嘶哑,那是嗓子不堪重负的表现。但对于这个已经快要崩溃的少年来说,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发泄,哪怕心中的怨恨根本不可能减少一点。
嘴角迸出血丝,满脸潮红,甚至连眼睛也染上了淡淡的猩红,但少年仿若未觉,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将胸腔里的气全部喊了出去。
“呃……”
嘶吼声戛然而止,少年捂着心口摔倒在地,全身血管鼓起、痛得无法呼吸。
双脚缓缓收拢,少年艰难地挣扎了两下,努力翻过身来,强忍着剧痛,用双手一下一下扒着路面向前爬去。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凌厉的剑芒闪过,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落在了少年的身边,脸上透着些惊讶。
“好重的怨气,好奇怪的剑意。”
沉默了一会儿,老者将少年抱起,在一声轻越的剑鸣声中消失在原地。
……
一个月后,一扇厚重的石门被少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一个月的时间,少年的身上变得又脏又臭,衣服上更是遍布尘土。而他本人,也消瘦了很多,眼眶和两颊微微凹陷了下去,皮肤变得干燥枯黄,就仿佛是一个垂暮的乞丐一般。
老者睁开眼,平淡地看向一身颓废,眼神却淡漠冷毅的少年,问道:“考虑了这么久,你得出了什么答案?”
少年看着老者漠然说道:“我要变强,各种意义上的变强,为了复仇。”
老者闭上眼摇了摇头,叹道:“我可不想培养出一柄单纯的复仇之剑。”
少年看着老者,不为所动。
注视着少年冷漠而毫无涟漪的眸子沉默了许久,老者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也罢,你就慢慢去悟吧,等你重新‘活过来’,我再教你其他的东西。”
少年的目光波动了一下,旋即再次回归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