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白身影越发的渺小,最后不见踪影,岸上几人神色截然不同,陈师面色从容淡定,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陈桃花似乎有一丝不忍李念白的黯然离开,陈青桐则是睁大眼了看着死去的二人,戏子冷漠似乎不带感情,韩子通叹息了一口气,不知所想。
陈青桐看完了死的不能在死的二人,对着陈师问道:“阿爷,两个九品武夫,放在江湖可是能掀起大波澜的人物,就这样死在了李念白的刀下,是不是有些不值啊!。”
陈师头微微扬起,说道:“俞山,独臂刀王,孟水,拳法大家,二人为李念白开命,本是天意,不可违,何来值不值当?”
又是那一套天命道理,陈青桐无法反驳,若说这天下间,谁最信命理学说,除了眼前这位老者,再无一人。若说天下间,谁为命理付出最多,那也是这位老者。
俞山孟水的死,在李念白进入秦楼的第一天便定了下来,他二人也并无不满,反而坦然,能知道一点的韩子通只是在心中对着离开的李念白说声:对不起。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陈师的计策,李念白离开青州进入秦楼,是局,李念白学拳,是局,李念白饮酒大醉,是局,李念白杀人离开,亦是局,原来,早在开始的时候,这一切都注定,便已经有了结局。
说完此话,陈师踏出一步,脚踩在湖面上,却不下沉,若仔细看时,那陈师脚上的鞋子都未曾沾湿一点,陈师继而一步一步行走在湖面之上,如仙人一般,一直长生亭下,先是停下身形,接着双脚猛然一踏,身体竟然直接飞上小亭之上,立于顶,接着猛然开口,声音如雷震,让人耳朵嗡嗡作响:“众人何在?”
陈桃花,陈青桐,戏子,韩子通听见陈师的这句话,纷纷下跪。
而在陈桃花等人的另一个对岸,也不知在哪里冒出许多人,不用仔细去数,都知道,这些人有一百零八人之多,这些人身体下跪,以头触地。若是李念白能看到这些人,必然能发现,在人群之中,曾经有六个人跟随纪纲走进青州。
陈桃花大声喊道:“秦楼,桃花,在。”
那名戏子细声细语,却让众人听个真真,仿佛在耳边一样:“秦楼,阿丑,在。”
陈青桐轻声回道:“秦楼,青桐,在”
韩子通的脸上终于变幻了神情,浑厚低沉道:“辽东,韩子通,在。”
一百零八人齐声道:“秦楼,力士,在。”
陈师仔细倾听之后,说道:“我有当今圣上书信一封。”
接着陈师从胸前掏出一封已经开的书信,看不见字迹,却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大声说道“秦楼力士,辽东将韩子通,听令。”
一百零八人和韩子通齐声回道:“喏。”
陈师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今日,秦楼力士改名锦衣卫力士,为当今圣上侍卫亲军,辽东将韩子通,为锦衣卫大汗将军,掌一百零八人,即刻赶往京师,不得有误。”
韩子通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只是听说有一场富贵,可没有想到,是这样滔天的富贵,大汉将军,他不是不知道,那可是圣上身边最亲近的人物,每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层层选拔才能任职,而太祖皇帝裁撤锦衣卫之后,就再无此职,现在,终于要再现了吗?
而那一百零八人的脸上却没有诧异,仿佛早有所料。早年间,远不是这些人,有千人之多,都是曾经任过锦衣卫的子嗣,而这些人进入秦楼之后更是被陈师授予最强大的生杀之术,每一个人都是杀人的好手,秦楼的主要底蕴,就是他们。
陈师明白一个道理,杀人才能救人,只有这样身家底子干净,武功高超的人才能为当今皇帝效力。
只不过在这过程之中,有许多种种,千余人只剩一百零八,但这,正是陈师心中最满意的数字,天罡有数三十六,地煞有数七十二,合并起来不正是一百零八。
韩子通缓了一下神才回道:“听令。”
陈师言语之间不曾有停歇:“陈青桐,随韩子通火速赶往京师。”
陈青桐抬头,满是不解的问道:“阿爷,我去京师干什么?”
陈师解释道:“找到纪纲,你自然就会知道。”
陈青桐点了点头,却不起身。
陈师对着陈桃花招了招手,陈桃花站起身来,踏水而行,来至长生亭上,神色茫然。
陈师感觉到陈桃花来到自己的身边,猛然一跃,飞上空中,接着身体倒转,双手朝下,摁在陈桃花的头顶,一股不能肉眼不可见的气流涌向四周,泛起涟漪。
晴天起惊雷,炸响。
接着,湖面翻腾不止。
最后,湖中水如龙吸水一般飞入空中,继而如同雨滴一般缓缓落下。
这一幕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却不敢多言,只是在心中多了那一点不为人知的敬畏。
若不是仙人降世,如何有这等本事。
而在陈师身体下方的陈桃花,则是脸色苍白,只感觉到一股气机从陈师的体内坠入自己体内,这一刻的她如身在火中,炙热无比。
她可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人,自小便阅览百家武学,也知晓在江湖中有一个左道法门,名曰:醍醐灌顶。乃是将自身的武道修为尽数传授给他人,可以让人少了多年的苦修,只不过由于这法门要求甚高,武夫九品不敢尝试,轻则二人武功尽废,重则身死道消。
书中记载,这法门端的是霸道生硬,却也有一个弊端,若是传授功成,传授之人必定会身死,这也是为何陈桃花面色苍白的缘故,阿爷为了自己,莫不是要……
想到此处,陈桃花想要逃离此处,不让阿爷继续给自己传授一生功力,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却也动不得,连张开嘴都难如登天,心中顿时生大悲。
片刻之后,湖面恢复平静,如雨的湖水也没有了,仿佛刚才的那情那景是众人幻觉一般,只有他们身上被淋湿的衣裳才能证明,刚才的那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真正正的发生过。
当陈桃花感觉到身体中的炙热消失的时候,陈师才翻身落下,站在长生亭上,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将行朽木之人,但陈桃花此刻却能清楚的感受到,老者的呼吸之间,已然不复往昔那样中正平和,反而是一长一短,接连不上,这分明是回光返照之相。
此刻,陈师若有呢喃,神色之间多了几分癫狂之意,又有些沉醉之情。
陈桃花刚想开口,就看见陈师摆了摆手,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肚子里想说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陈师这次大声喊道:“陈桃花,掌秦楼,为锦衣卫南镇抚司。”接着想了想,又喊道:“桃花境界不稳,修闭关修炼,闭关之后,阿丑代掌秦楼。”
这声音虽然是喊出来的,却不如刚才那样让众人听个仔细,只有跪在岸上的戏子微微抬头,看了看陈师,继而又将头低下,抬头低头之间,没有丝毫的言语。
想来,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当了,老者颓然坐在小亭之上,陈桃花刚想去扶,却看到老者摇头说道:“来,坐下。”
陈桃花心中所想的话,在此时,已经不能说出。
陈师抚摸着坐在自己身边陈桃花的头,轻声说道:“阿爷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需要自己走了。”
陈桃花重重的点头,随着她头部的晃动,有两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落在湖面之上,引来湖中鱼聚集,冒出水面。
陈师冲着天哈哈大笑,之后咳了两声,才慢慢说道:“小念白的命终归是开了,独臂刀王俞山,拳法宗师孟水,山与水,朱雀与玄武,还差一条青龙啊!”
陈桃花不想去打断老者的话,只是肩部耸动了两下。
陈师扭过头,告诫道:“我死之后,身入湖中,不可打捞上来,这是我的宿命。”
宿命,宿命,此时此刻老者口中的宿命是陈桃花心中所恨,若不是这宿命说法,阿爷不会身死在此,若不是这宿命说法,很可能自己的父母不会双亡,若不是这宿命说法,自己的妹妹青桐也不会对自己视如仇敌。
只是,陈桃花并不将这些语句讲出来,只是不想让自己的阿爷离去不甘心。
陈师的脸上泛起笑容,眉宇之间的皱纹纷纷舒展开来,一口长气吐出,接着,老者双手伸展向着身后倒去,陈桃花放手不去扶,任由陈师身体跌落湖中,泛起水花,接着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等到老者身体入水的时候,名为阿丑的戏子身体微微一动,身体径直的飞上长生亭,低头看了看未起身的陈桃花,沉默不语。
陈青桐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其余众人也是如此。
陈桃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眉心处,随着老者身体的消失,竟然有一枚朱红色的印迹产生,宛如一朵桃花。
阿丑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了一句:大造化啊!
很多事,随着陈师的离开也变得无人可知了。
就如同陈师的名字,众人只知道盲眼老者姓陈,尊为师,却不知老者本名为陈浮,说的便是这老人的一生,沉沉浮浮不念过往,前半生荣华富贵,为帝王师,后半生颠沛流离,为的是什么,谁也没法子说出来,为李念白,可能是,为陈桃花,也可能是,为陈青桐,为韩子通,为秦楼,为朝廷,是也不是。
还有一件事,可能连陈桃花都不知道,这座湖在起建之初,就有人为这湖起了一个名字,叫江。
若陈浮为青龙,那么这青龙入江湖,是泛起一朵小水花随之不见,还是大波澜巨浪滔天,无人知,但谁都知道,李念白的命在今天,开了。
身体不知不觉中有有些微热的陈桃花猛然起身,纵声一跃,进入曾经每日李念白练拳的潭水之中,盘坐水底,那水随着陈桃花进入竟然如同沸腾了一般不停不歇。
长生亭上的戏子阿丑脸上竟然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妆容,露出真容,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说是男,那容貌美如天人,说是女,却有男子的霸气,这时候的阿丑才是本来的面容,戏子入戏,一生天涯,那戏子出戏,该当如何?
阿丑轻声说道:“散了吧!”
这声音如雷灌入众人耳中,过了一会儿众人才纷纷离去,陈青桐却不愿,只是却不知什么时候在她旁边出现两人,一人皮肤黝黑,一人身段具佳,二人架起陈青桐,将其拖走。
等到人都没有了,阿丑低头看了看长生亭是三个字的牌匾,自言自语道:“长生亭上长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