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衫青年身形刚定,顿觉虎口发麻,疼痛难忍,口里咳喘着粗气,面色一阵煞白。白霜鹰在身形止住的瞬间,亦是感到右手发麻。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奇剑心法应当有了七分火候,激战当中发觉内力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心忖,眼前这场争斗说穿了也不过是场误会,对方只是出于见义勇为,锄强扶弱的侠义心肠,并无不轨企图,况且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必要为了这点小小的误会拼得你死我活。
心念突转,白霜鹰强行按下杀机,收剑入鞘,用不愠不火的语气说道:"阁下好剑法!"
灰衫青年右手将长剑斜举过头顶,畜势戒备,冷淡的道:"多谢夸赞,想就此完事,没门。"
白霜鹰缓和的道:"朋友,你误会在下了,现在暂停一下听听解释,若有雅兴咱们再打也不迟。"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灰衫青年态度相当蛮横和固执。
白霜鹰忍辱负重,用和蔼的语气道:"朋友,咱们都是正人君子,倘若为这点误会而大动干戈,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灰衫青年愣了愣神,踌躇不决的呆立片刻,满面的怨毒之色渐渐颓去,握剑的右手下垂,半信半疑的道:"真的不是你干的"?
白霜鹰将长剑插在腰间,双手一撇,诚恳的道:"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灰衫青年愣立不动,若有所思,不过右手紧紧的握着长剑,仍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白霜鹰见对方被自己给说动了,便趋热打铁的劝说道:"朋友可否先把剑收起来,用心听听在下的解释?"
灰衫青年轻轻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把剑插回鞘中,两只精芒陡现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白霜鹰,一瞬不瞬。稍后,语意谦和的道:"阁下好剑法,在下自愧不如。"
误会有望消除,白霜鹰欣喜万分,连忙抱拳施礼道:"过奖,过奖,还是兄台您技高一筹"。
灰衫青年拱手还礼表示甘愿握手言和,他平和的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了你"?
"不错,兄台确实冤枉了在下。"
"实在抱歉。"灰衫青年诚恳的躬了躬身,深表歉意。
"不敢"。白霜鹰回敬一礼,朗声道:"现在请听我解释"。
"愿闻其详。"灰衫青年欣然的道。
接着,白霜鹰就将自己晚上的所见到的一切血腥事件,如数家珍般的向灰衫青年陈叙了一遍。
灰衫青年听过,既惊骇又羞愧,他歉然的道:"非常抱歉,在下刚才一时头脑发昏,黑白不分了。"
白霜鹰宽慰的道:"兄台不必自责,你也是打抱不平嘛!"
灰衫青年满面通红,歉疚的呆立当场,半晌缄默不语。
白霜鹰打心眼里钦佩这个正义凛然,侠胆义肝的青年剑客。他慢慢的走上去,用手轻轻的拍了拍灰衫青年的肩膀,然后拉着他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热情洋溢的问道:"能否请教兄台的名讳?"
灰衫青年诚挚的道:"在下伊青,人称中原第一保镖,现供职于中原镖局"。"原来伊兄是个镖师。"
伊青沉重的道:"在下原本是要在双河镇落宿,不想镇上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帮的人,无奈之下我就想来高家宅借宿一晚,谁知……唉!"脑袋一垂不愿再说下去了。
白霜鹰不假思索的问道:"在下冒昧的问问伊兄与高家宅的关系?"
伊青毫不犹豫的道:"去年在下接过高员外的一批镖银,也算打过一回交道,多少有点感情。"
伊青长叹一口气,惋惜的道:"高员外本是个取之有道的正当生意人,一生积德行善,扶弱济贫,与那些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不可同日而语,没想到这样的善人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伊青对高员外推崇倍至,足见高员外为人的宅心仁厚。白霜鹰抿抿嘴唇,长吁了一口气道:"伊兄认为会是那个丧心疯狂的强盗血洗了高家宅?"
伊青略微的忖思之后,很无奈的道:"高员外富甲西北,家财万贯,世风日下,见财起意的小人多的是,在下也很难猜测。"
白霜鹰蓦然一想,高家宅的护院守卫应当是些出类拔萃的武林高手,有人竟能轻而易举的将高家宅洗劫一空,杀得鸡犬不留,甚至连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的确不可思议。他惑然的道:"高家宅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究竟是何路神仙如此神通广大,做得那么干净利落?"
伊青也很诧异的道:"高家宅有名震西北的铁刀杜阳担当护院总管,几十个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整个西北的邪恶势力仅只有双蛇帮一股,可是现场并没有一具双蛇帮的尸体。"
白霜鹰慎重的道:"伊兄的意思是指血魔帮?双蛇帮是血魔帮驻陕西的分帮,其主力帮又在此驻有几千人马,这不能排除嫌疑。"
伊青凝思一想,摇头道:"不,应该不是,血魔帮牛气冲天,横行霸道,毁帮灭派,巧取豪夺向来都是明目张胆的,何况凶案现场没有一具别的尸体。"
白霜鹰轻声的道:"这高员外在西北可称得上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所谓财大气粗,官高势大,这样的巨擘财阀惨遭灭门,一定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官府不会置之不理!"
伊青唏嘘的道:"恕我直言,白兄对社会万象知之甚少,当一个人有钱有势,八面威风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会围着他转,当他穷途末路或是风光不再的时候,连贩夫走卒都敢踢一脚,这就是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
白霜鹰感到莫名的震惊,他茫然的问道:"伊兄何出此言?"
伊青顿了顿,深沉的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血洗高家宅就是血魔帮,官府又能怎么样?"深呼吸一口气,白霜鹰道:"伊兄说得很对,当今的官府军力虚弱,连几十人的民间暴乱都焦头烂额更别说势力大得超乎想象的血魔帮。"
伊青接口道:"所以对这些江湖争端,血腥仇杀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况且契丹异族亡我大汉民族之心不死,连年进犯边疆地区,无休无止的战火已经搞得官府手忙脚乱,何必自寻烦恼,插手这些无关统治根基的江湖事。"
沉默片刻,白霜鹰双眸凝视着伊青,谦逊的道:"伊兄常年奔走江湖,见多识广,您认为帮大张旗鼓的进驻陕西全有什么企图?"
在白霜鹰饱含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伊青歉然的道:"很抱歉,在下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保镖,直观的说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对这些武林枭霸之间的杀伐兼并概无研究。对了,还没有请教……"
没等他说完,白霜鹰连忙自我介绍道:"忘了告诉伊兄,从小到大,大家都管叫我白霜鹰,家师是人称快剑神翁的赵天龙"。
伊青朗笑道:"原来白兄师出名门,怪不得剑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过奖了,敢问伊兄此去何方"?白霜鹰关切的问。
伊青毫不保留的说道:"在下是受西北十二连环镖局之邀,协助押送一批库银去京师。"
白霜鹰诚挚的问道:"伊兄,做保镖这一行,收入一定很高?"
伊谦卑的道:"那里,混口饭吃而已,请问白兄干的那路买?"
腼腆的一笑,白霜鹰道:"在下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无业游民一个"。
伊青用倾慕的目光瞅了瞅白霜鹰,抱怨的道:"真羡慕白兄的自由自在,可惜我伊某人没有那个福气。"
伊青仿佛另有隐情,白霜鹰疑惑不解的问道:"伊兄何出此言"?
伊青长叹一声,沉声道:"早年,我也想浪迹江湖,轰轰烈烈的闯荡一番,可惜父母逼迫,过早的有了家室,只得养家糊口"
白霜鹰惊异的问道:"伊兄认为干保镖不妥吗?"
伊青推心置腹的说道:"不瞒白兄,我从小就立志做一名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大侠,可惜家境贫寒,不得不过早的成家,成家容易,养家难,一屋的妻儿老小,要吃要穿,我除了会点武功外便一无是处"。
白霜鹰星目圆睁,用心的聆听着,伊青如诉衷肠的往下道:"六年前契丹大举进犯边疆,黄河泛滥,老家河南深遭其害,灾民流窜,饿殍遍野,民间暴乱此起彼伏,官府迫于内外压力就大肆征兵,我也就当了兵,准备靠一身本领杀敌立功,挣点赏钱养家糊口。"
白霜鹰肃然的道:"原来伊兄是行伍出身。"
伊青语重心长的道:"当今时代,官府重轻武,军人的社会地位本来就很卑微,当官的又克扣军饷,我们当兵的马革裹尸,血染疆场,还是一贫如洗"。说到这里,伊青有点语无伦次,像是勾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白很知趣,急忙道:"好了,伊兄过去的事就不用多讲了,还是过好现在的生活!"伊青道:"我现在做保镖,仍然要刀头舔血,最起码能拿得到银子,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伊青一席肺腹之言令白霜鹰肃然起敬。
白霜鹰岔开话锋,同他攀谈起武学技艺来。
两人谈得投机,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几声鸡鸣,东方天际已翻出了鱼肚斑白,一阵阵冰凉刺骨的冷风拂面吹来,天色已近拂晓。
伊青起身向白霜鹰话别道:"白兄,在下要尽快赶往长安,以后有机会的话,咱俩好好较量较量。"
白霜鹰欣然的道:"只要伊兄不嫌弃在下的才疏学浅,自当乐意奉陪"。伊青抱拳施礼道:"咱们后会有期。"
白霜鹰回敬一礼后郑重的提醒道:"伊兄,现在正处乱世之秋,外有异族入侵,内逢灾荒蹂躐,血魔帮又兴风作浪,伊兄身为镖师,重任在身,一定要严防盗贼。"
伊青满不在乎的道:"没那么严重,眼下无论官府也好,武林正派邪道也罢,都敞开门户的招兵马,青壮年供不应求,估计也没有太多的人落草为寇。"但愿如此,望伊兄多加小心"。
"白兄也是。"
白霜鹰目送伊青走后,忽然觉得疲劳倦意正急风骤雨般的袭来。他在高家宅附近的旷野里找了一处很隐蔽的草丛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
鸡叫三遍,旭日东升。
白霜鹰从草丛中爬起来,伸伸懒腰,拍拍尘土,条件所限,也顾不上梳理那头心爱的黑发,他把斗笠往头上一戴,便展开身法,健步如飞的驰离高家宅。
不久,他来到官道上,经路人一探问,得知自己早已不在双河镇,因要等胡林回来,身上又未带有银钱,他不得已又向双河镇奔去。
为了更快一点,他取道羊肠小径,可又不谙地理常识,走不出多远就闯到前不着村,后不见店的原野里迷失了方向。
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凭直觉往前奔行,心忖,只要能找到官道或是人家就不用担心了。
未几,他隐隐约约的望见前方有一道矮矮的山岭,依稀的看得见岭下有一条弯曲的道路。路就一定有人家,他登时大喜。猛一弹身形,如箭矢般的往山岭的方向奔去。
倏忽间,空气中扑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白霜鹰心头一凛,心弦立刻紧绷起来。
他身形一滞,暗忖,荒山野地,又有死人吗?怎么偏让我撞见?好奇之念随着疑云冲胸而起,他不由自主的循着腥味扑来的方向搜寻起来。
四下原野里,到处都是高过人顶的青草,他一头扎进那片深深的草丛里,拔出长剑斩草开路。越往深处走,腥气就越浓。走着走着,猛然发现前面的青草做撂倒一大片。那浓稠的血腥味正是从那里传出。
白霜鹰猛挥长剑,披荆斩棘,风掣电驰的往前冲去,身后大片的青草如割麦子似的伏倒。白霜鹰甫一停身,眼前的情形,再度让他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原来,在这片人深的草丛中挤密挨麻的堆叠着四五十具帮弟子的尸骨,血迹业已干涸。尸堆旁依旧躺着好几具被钢珠爆头的死尸,一旁依然停放着几辆运送死尸的木轮架子车,其现场与晚上所见的大同小异。
一边的草丛还被人车践踏出一条道来,毋容置疑,又有一批帮弟子惨遭屠杀后,尸首被运往这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埋藏。
白霜鹰心忖,这些时日帮的在这一地区安营扎寨,屯兵数千,可谓来势凶猛。有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大肆屠杀帮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