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一屁股坐在书房的八仙椅上,调侃许一季:“刚刚那是叶姑娘吧,果然是个美人,不然陆青羽也不会将人盯得这样死,生怕给了你可乘之机。我刚在宅子外头就看见几个检校卫的人在那晃荡,你真是好样的,竟然就在检校卫眼皮子底下作鬼。”
许一季面露不虞,傅予又道:“陆青羽自己应该是没来的,梁元已经进京了,陆青羽当初抓了人家一大家子,梁元还不得狠狠找他麻烦?你且放心大胆地谈情说爱,他定是没空过来的。”
许一季将手中血书抛到傅予怀中,淡声道:“这么多人见过这东西,风声已经露出去了,你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交给陆青羽,检校卫那群人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傅予怪声怪气:“哟,哟,这就开始给情敌造势了!你心可真宽,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会领你的情?”许一季勾勾嘴角,不再说话。
叶仙在床上昏睡了三天,许一季每日在掌灯时分都会过来陪她。第三天,许一季在窗外替叶仙点燃窗檐下挂着的五彩各色灯笼,窗子忽的打开,叶仙脸色微红眼色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窗外的风吹起了叶仙披散的长发,许一季伸手‘啪’的阖上窗户。房间内许盈袖笑弯了腰,连声道:“你看,你看,那个人就是这样的...,这要换做别人不早就跳窗进来了,偏他怕你吹了冷风,竟这样煞风景地把窗给拉上了。哎呀,笑死我了!”
许盈袖与叶仙打赌,许一季会不会跳窗户进来,叶仙从头发丝中揪出一根长势不好的头发出来,用力一扯,直哼哼:“每次赌都是我输,我又没钱输给你。你看我这几天都拔了多少根头发给你了,你倒是拔几根给我看看啊。”许盈袖瞅了一眼叶仙手中的头发,笑道:“愿赌服输,你自愿和我赌,输了就得拔头发,你怨得谁?”
叶仙恨声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跳窗进来,照这么下去,我头发拔光了都不够我输的。”叶仙咬牙切齿,许一季站在门口,淡声道:“随意跳入女子窗户之人岂不成了登徒浪子,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外门桥段?”
许盈袖冲着叶仙挤眉弄眼,许一季又沉下脸看着许盈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她没读过几天书,还是说你也没读过书?”
叶仙的脑门上斜挂着几根黑线,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许盈袖惊叫道:“哎呀,她脸色不好了,我去叫苏之衡来看看。”说着说着,许盈袖就跑远了,叶仙将手指夹着的那根头发松开,头发轻飘飘地落到织法繁复的羊绒地毯上。
许一季摸了摸她的头,叶仙舔着脸冲他笑,许一季跨着脸教育她:“听闻叶姑娘今年已经三十有一,已是为人母的年纪,为何还这么不知庄重呢?”
叶仙咋呼起来:“哎哟!说我不知庄重,不知谁还和我一道去逛青楼呢?对了,还装穷,我手里就那么几个破铜板,骗我的钱也好意思!”
许一季道:“那时候我不是装穷,我是真穷,你好歹还有几个铜板,我身上是一个也没有。”叶仙给他一个白眼,哼道:“恬不知耻!”
叶仙白色的中衣有些松垮,许一季将她的衣领轻轻拉了一下,叶仙握住许一季的手。许一季开口:“入秋了,多穿一点。”叶仙搂住许一季脖子,踮脚吻了上去,许一季顿了一顿,然后一手圈在怀中女子的背上,一手抚上她后脑加深吻意。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叶仙搂着许一季不肯撒手,许一季抱着她,哑声问她:“怎么了?”
叶仙紧紧抱着许一季的腰没有说话,许盈袖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哥哥,她一时还没想好你和陆青羽之间究竟选谁,她想找个安静地方好好想一想!”
许一季低头看怀里的人,轻声问她:“是这样吗?”叶仙点点头又摇摇头,许盈袖说得也没错,但是好像又不能这么说。叶仙急的满脸通红,许一季嘴角氤出温和的笑容,他问她:“你想去哪里?”
叶仙红着眼看着他,慢吞吞哼道:“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呀?”叶仙眨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许一季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去了你还怎么想?我不跟着你,你放心。”
许盈袖在窗外‘噗嗤’笑出声来,叶仙脸色又是一红,许一季搂着她哄道:“你身体不好,别去得太远,我叫苏之衡陪着你。”
叶仙点点头,许盈袖在窗外嚷道:“我也要去,他们孤男寡女怎能成行,我自愿去监视他们!”叶仙靠在许一季怀里直摇头,嘟嘴道:“我不要她去,除非她把我的头发都赔给我。”
许盈袖开始敲窗,娇声叱道:“喂!姓叶的,头发掉都掉了还怎么赔给你,愿赌服输,你,你别太过分了!”
叶仙皱着脸,她穿着轻薄的衣衫紧紧抱着许一季撒娇:“我身体不好,她这么凶,我好怕她呀!不要她去,不要她去!”许一季温热的胸腔微微震动,嘴里迸的出笑意藏都藏不住,他亲吻她的发丝,在她耳边叹息:“好,她这么凶,那就不要她去。”
早秋时节,一辆大大的乌篷马车在清晨驶出了金陵城,许盈袖还是死皮赖脸的跟了上来,苏之衡问叶仙会不会下棋,叶仙吭哧道:“我会跳皮筋”,众人无语。叶仙问清溪去了哪里,苏之衡说他在钱塘苏家,叶仙又问我们去哪里,苏之衡笑道:“不如就去钱塘观潮,潮涨潮落,水击三千里,甚是壮观。”叶仙和许盈袖对视一眼,双双表示同意,三人踏着朝露与秋色哼着歌儿往钱塘而去。
许一季站在书房里,傅予打趣他:“叶姑娘走了,你也不怕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许一季弯起嘴角,道:“不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会去找她。”
傅予作势搓了搓手,恶心他:“什么天气,一身寒意。难道说许家这位相公竟还是个痴人?”
许一季望着那副炭笔勾的画,眉眼温存:“天下岂少梦中之人焉,她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傅予看着那画道:“陆青羽刚从龙门回来那年,我也曾在他书房见过叶姑娘的一幅画像,只不过他描的是工笔。叶姑娘手里握着一支笛子,她也是在笑,却不是这样笑。你画的是叶姑娘,他画的也是叶姑娘,按理说你们画的是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傅予第一次对叶仙的画像作出如此详细的点评,陆青羽笔下的女子充满了生气,笑意张扬不羁,无处不露着勃勃生气。许一季勾出的叶姑娘同是在笑,只是她目光平静亲和,笑容醉人却又带着不显的惆怅。
傅予笑叹:“君度说过叶姑娘是他人生中最华彩的篇章,她是个悬崖边野蔷薇一般带刺的女子。可照我看来,叶姑娘是幽兰,深山石隙间的幽兰,她与君度心中那人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许一季笑睨着他,淡声道:“他让你来当说客的?我怎么听着又不像那么回事呢,你临时改主意了?”
傅予失笑,又道:“当年若是你和君度同科下场,那状元的名头还真不知会花落谁家了。他说,叶姑娘曾在恭王府的茶会上写过一首诗,‘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的梦中忘记你,现在是我每天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他说蔷薇幽兰其实都是一个人,你心里明白。”
傅予抹开脸皮,直白说道:“我也实在是开不了口,枕边人心间痣的,他无非就是说叶姑娘不爱你,让你莫要插手,到头来只会枉做小人罢了。”
许一季轻哼:“看来他送你的人情不小,你也算是投桃报李了,说罢,你什么打算?”
傅予脸色有些讪讪,那封血书是宁王府的手笔,不知璃郡主和费銛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这样想置他于死地。璃郡主如今被软禁在宫中,宁王府亦被检校卫接手了,此事还涉及一个叫福全的内监,听说圣上已经将此人秘密杖毙了。
陆青羽接手宁王府后,从府中情报司里挖出尹容与天启帝的宠妃有染的往事来,那宠妃不是别人,正是乾元帝生母,浙江祁氏。尹容那日在金殿上选择装聋作哑,乾元帝已经敲打过他,但这等秘事几乎可以立时判了他的死罪。既然尹容死期不远,大理寺卿一位空出来了,那自己何必还要舍近求远去御史台呢。
许一季站在离傅予不远不近的地方,淡声道:“你和陆青羽这桩交易划得来,他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只需替他过来说几句话。这样的好事,换作是谁都会同意的。”
傅予心下一沉,许一季是个极不容易接近的人,自己在他身边磨了好几年方才能走进这间书房,看样子,恐怕自己日后是进不来了。若是早知道这位叶姑娘在许家家主心中如此重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说这些闲话的。
陆青羽给的人情固然好,收效可谓立竿见影,可许家一样也可以推自己入青云,原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傅予暗自懊恼,他头脑有些发胀,不敢去细看许一季的神色,一时又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父亲交待。他正考虑着要不要请父亲出面向许一季道个歉,总比日后与许家渐行渐远来的要好。
傅予心中念头百转而过,许一季终于开口说话了,“有些神仙眷侣,只是表象,陆大人心里比谁都明白。若真要是旧情难断的话,为何当初会放任自己心爱的人绝望地死去。”
傅予被早前缺氧一般的紧张压抑麻痹了脑子,他脸色怪异:“你是说叶姑娘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还是说,陆君度他其实另有所爱?”
日子稀疏地过,时近中秋,傅予偶有消息传到许宅,例如陆青羽听了许一季的一席话破天荒地发了一场脾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大人狠狠摔了几个杯子,还有一朵鸡血红山茶。
“听说还是皇上赐的,皇上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大概皇上会以为他穿这双白山茶官靴穿腻了,想换双鞋穿穿。他倒是拿着残片去修补,听说还是补回来了,只是花瓣背后有裂痕。”傅予对着许一季赎罪般事无巨细絮絮叨叨,许一季只是静静地听,偶尔问问宁王府的动静。
“璃郡主回府了,大概是听说那个叫福全的内监死了,她变得有点疯疯癫癫,成日里说要掐死一个叫顾清欢的。诶,顾清欢是不是就是那个嫁给纪明泽做贵妾的那个顾氏?纪明泽成亲那日,顾氏还掀了盖头出来与陆君度饮了三杯酒,真是有意思。”
傅予不知其中典故,许一季淡声道:“明钰也算为顾清欢找了个好去处,否则宋璧大概会让她沉尸去喂鱼了。”
傅予追问道:“这么说来,这顾氏不简单?”许一季点头,“顾清欢是明钰的人,半个紫金别院都握在她手心里,她怂恿大理段氏女对付宋小梦,就是宋小梦出紫金别院回扬州那次。叶仙也在她手里吃过亏,我还没动手,陆青羽就接过手去了。他为顾清欢请了婚,如今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傅予沉吟,道:“我瞧着这顾氏和君度似乎...”
许一季为傅予指出一条线:“不管顾清欢对陆青羽忘没忘情,此刻她还安然无恙地活着,总归是要感激陆青羽的。陆青羽将福全丢出去,逼疯了璃郡主,不也是变相向费家示好?”
傅予通透,点头道:“陆青羽等于将明钰和费銛都拽在了自己手里。”许一季敲了敲矮几,傅予若有所悟,疑虑出声:“若叶姑娘跟了你,他是不是就打算和宋家站一起了?”
许一季笑道:“你怎的不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