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壮丽(1 / 1)

苏荫杭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儿,他看见苏之衡带着两个年轻小姑娘回来,他先是绕着叶仙看了一圈,接着又围着许盈袖不停眨眼,连声道:“我家大儿了不得,你说说,哪个是你的,还是说,都是你的?”

许盈袖一手扯住苏荫杭的白胡子,怪叫道:“苏老头,放尊重点。你不认识我是谁吗,真是翻了天了!”

苏荫杭胡须雪白,一头发丝却乌青光泽未曾染霜,叶仙亦觉得很是有意思,她不由得盯着这位神医仔细看起来。那老头窜到她跟前,舔着脸怪笑:“你比她好,依我看来,还是你与我家大儿更般配一些。”

许盈袖一掌拍过去,喝道:“你找死!”大伙儿满屋子乱串,叶仙一时觉得烦恼都过去,连未来都生动起来。

八月十五,中秋。

许盈袖掏出一封信给叶仙,语气关切还有些语重心长:“你呀,要惜福!你瞧瞧我哥哥对你多好,是不是?”

叶仙瘪嘴刺激她:“你怎的跟个媒婆一样,苏公子喜欢你这样的?”

许盈袖并不介怀,她在叶仙身边坐下,略带惆怅道:“我堂堂许家正经的大小姐,许家还能少了我一口饭吃?你就不同了,总之你和我不能比。”

叶仙去拆信,许盈袖拦住她的手,盯着她的肚子,叶仙被她眼神扫得发毛。许盈袖单刀直入:“苏老头给你调养得怎么样了,你还能生吗?”叶仙想伸手撕了她的嘴,许盈袖无不操心道:“我哥哥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你一定要争气!否则,我二叔祖要是给他弄十个八个妾回来生孩子,你可别气死了。”

许盈袖笑着跑了,叶仙撕开信,信里只有一句话:孤山园里丽如妆,今冬梅林看雪否。再看一眼,信纸角落描着一朵山茶。叶仙顿了一顿,然后阖上信纸收入袖中。

今日中秋,苏荫杭老早就搬出了珍藏的桂花酒,直嚷着要一人单挑所有人,叶仙捂着嘴笑,苏老头奇道:“看来叶家丫头酒量不浅呐,我老头子不把你喝趴下,我就不姓苏。”叶仙笑着点头,苏之衡倒是过来劝她:“老头子小孩心性,你随意哄哄就好,不必真喝。”

到了夜间,苏家院里灯火辉煌,清溪把烟火绑在树上,燃起来,烟花绕层,美不胜收。许盈袖要自己去燃,苏之衡将她拉回来,说道:“看看就好,当心伤了自己。”满院子里桂花香,桌上摆着苏荫杭自制的奇形怪状的月饼,仔细看过去,还能看出点儿名堂来,有的是小儿拜寿,有的是孔雀开屏,只是那屏似乎没开起来。叶仙瞧着一个更有趣的,她拿起来问:“这个女子拿着兵器,难道是穆桂英挂帅?”

许盈袖也凑了过来,起哄道:“穆桂英哪有这么老,老成这样还挂什么帅?”苏荫杭气哼哼的,他的白胡子都气的抖动起来,他憋着嗓子:“这是佘太君,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无趣,无趣得紧。”

许盈袖‘噗嗤’一笑,笑红了苏神医的老脸,叶仙赶紧道:“这个好,这个做的真好,我吃一个。”叶仙朝着佘太君的发髻咬过去,一口苦水堵到了嗓子眼,苏荫杭笑眯眯的递给她一杯桂花酒,“黄连月饼,桂花酒,两者一道是不是相耀生辉?”

黄连味道的月饼,叶仙真是深感自己无知,她谦虚道:“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原是我浅薄了。”苏荫杭很是满意叶仙如此上道,他嘿嘿笑道:“我这儿还有一桩好事,你要不要看?”叶仙连忙摇头,摆手道:“不如我给神医演个节目吧?”苏荫杭两弯曲眉毛都来了兴致,他凑趣道:“那我给你们大家唱个曲儿?”

许盈袖拿着一盏嫦娥奔月灯和一盏观音坐莲灯过来了,她问叶仙:“你喜欢哪个?”叶仙原想说都不喜欢,看见许盈袖期盼的眼神,她只好违心地随意指着观音坐莲灯说喜欢。许盈袖连忙将嫦娥奔月递给了她,嘴里还嘀咕道:“你不喜欢哪个,我偏偏给你哪个,就是膈应你,哈,哈。”

叶仙指着月饼哄她:“来,吃块月饼?”许盈袖抬高眉毛,怪声道:“这小孩是五仁的,大人是豆沙的,你吃的那个是黄连的,你如今是不是觉得有苦说不出?”苏之衡在许盈袖身后微微笑,叶仙简直想一手撕碎了他,这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吧?叶仙有心膈应他们,她扬起声冲苏之衡嚷嚷:“苏公子笛子吹得好,不如吹首曲子来听听?哦,你的笛子我给弄丢了,真是抱歉!”许盈袖果然受了刺激,尖声喝道:“什么笛子?姓苏的,什么笛子?”

苏荫杭拉了叶仙喝酒,叶仙陪着老头子喝了几杯,还没说上几句话,苏神医就醉倒了。叶仙愕然,就这酒量还许下豪言壮语单挑众人?叶仙让清溪把老头子扶回去休息,苏之衡和许盈袖早已不见了踪影,叶仙走着走着走到院子门口,她向门外看去,一人一马静静地站在门口。

许一季穿着深蓝色的修身锦袍,马儿似乎跑累了垂着头,蹄儿也有些疲软。来人衣袍上沾染着风沙灰尘,叶仙眼圈有点发红,他笑着说:“今日月夕,我来看看你。”

奉天殿,夜宴。

项帝邝元醇携宠妃庞氏同坐一桌,庞氏是个美人,身段羸弱似蒲柳,眉间含着半点愁。她蹙着眉向那后敬酒:“与姐姐多年不见,想不到再见竟是在大殷朝廷的金殿之上,当真是世事难料。”

那后身边的项太子欲要说话,那后拦下他,又向庞妃举起酒杯,对太子解释道:“庞氏做了这么些年尼姑,不懂说话也是有的,太子不要与这些不知所谓的女人一般见识。”

庞妃的脸色更白了一些,泫然欲泣,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那后神色凝重,对太子佑安指点分析:“你看,这种人就是殷人所说的狗肉,狗肉不能上正席,她果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邝佑安若有所悟:“母后教诲得是。”

那后与庞妃这厢说得火热,那头乾元帝出言询问项帝:“有犯我边境者一撮尔小国,我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尔认为当战不当战?”

邝元醇四十来岁,正是虎狼之年,正欲回答:当战!项国师梁元闻音,如今项殷盟约议和,两国皇帝身份尊贵,更是不宜随意谈起战时事。见乾元帝有意旧事重提,项帝不善口舌,梁元恐项帝被乾元帝在话语间钻了空子,故而不待项帝作答,他已经抢先开口:“发兵征战,恐累及百姓尔。”

乾元帝指着宽袍竹簪布鞋依旧作出一副大殷书生打扮的项庭国师梁元,击掌笑道:“梁国师真是音仪堂堂,难怪乎项帝颇爱之!”

梁元一眼瞟到大殿角落状元出身的检校卫指挥使,陆青羽今日领检校卫暗卫协同宫内禁军护卫金殿安危。梁元指着穿着绣有白山茶官靴的指挥使,笑言道:“此刻万乘云屯而在途,千官星拱而就列,听闻检校卫指挥使陆大人乃乾元元年一甲头名,乃新朝第一位状元郎。如此嘉气袭人、明德惟馨之人,怎未入翰林,不侍君侧?”

乾元帝听梁元点名陆青羽,着人唤陆青羽上前来,又将梁元的话复述了一遍,陆青羽低头回道:“百灵受职,群后受厘,民具尔瞻,礼无违者。今上至德,臣若履渊水,未知攸济。”

陆青羽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梁元再添一笔:“陆大人温恭爽和,内外其美。大殷皇帝睿明聪哲,克勤于邦,必会忠良尽规,文武合虑,尽王之能事。梁某无礼,是梁某多言了。”梁元笑着退到项帝身侧,陆青羽退至大殿角落,唯余乾元帝脸上喜怒不明。

梁元这话说的极尽讽刺之能事,乾元帝指他原为殷人,却背弃国家。而梁元身处高位,在项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仍旧以大殷书生打扮见人,实令人不齿。梁元却指出大殷君主皆是不识和氏、致使明珠蒙尘之人,想他梁元胸有锦绣,屡次投考,却连连铩羽。大殷冗兵冗政,自己投报无门,天下人难道还不容许自己另择明主而投之,施展自己一身日月丽天的大好才华?

陆青羽是个聪明人,方才梁元已经见到自己的妻子朱氏就列于将要送往项朝的一行美人当中。既然这位陆大人这样会做人,自己何不顺势推他一把,也正好可以印证大殷皇帝都是不能人尽其才的平庸之人。

文人相轻又相怜,梁元深深介怀自己被生养自己的国家所抛弃。寒窗十载,帝王家生来富贵,哪里能体会寒门学子们鸡鸣而起悬梁刺股的艰辛不易?他们动辄就是‘文人之言轻躁矫诬,蒙蔽天家,不可信之’。费銛已被拉下马,这位陆大人亦非池中物,今日不如就大方送他一个人情,反正来日自己与庞臧迟早相争,届时这位朝中新贵心中也好有个决断。

乾元帝被梁元扫了脸面,梁元心情大好,不由得看向项帝左侧的庞妃,心道,庞氏产子,自己与那后还是太过心慈手软,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打得她与庞臧兄妹二人都永不翻身才是。梁元细细观察项廷这位业已成年的太子,若将来他要继位,自己则还需摸准脉门与他打好关系才是。

舞姬歌伶上来,邝元醇的目光与一位声音清甜相貌柔美的女子紧紧相连,梁元意会。有小婢将纸条借酒杯送入他手中,纸上字迹俊秀,‘龙门江画屏’。

梁元将纸条收入袖中,小婢为他斟酒,玉露琼浆倒入白瓷酒杯中,酥手随酒壶动,不多不少正好露出她光洁手腕上系着的那一朵绢纱堆织的白色山茶花。梁元朝大殿某一角落不露痕迹地瞥过去,大殷金殿上那位芝兰玉树的检校卫指挥使已经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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