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雄老妈的屋子,就在韩春雷上楼的扶梯边上。不过隔着一堵墙,加上老太太说的又是客家话,韩春雷听得不是很清楚,来来回回就听到那么几句。
“扑街仔!”
“想你老豆断子绝孙,系唔系?嗰个女仔……”
……
听得出来,雄哥被骂得挺惨!
韩春雷看了看自己手里提溜着的卤牛肉,看来今晚这顿饭是搭不上了。他转头,便往阿灿的屋子走去。
“灿哥,你在吗?”
“在呢,春雷,你快进来!”
韩春雷刚一敲门,阿灿就把门开了。
阿灿租的这间屋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
唯一稍显邋遢的地方,就是那个按了四五个烟屁的烟灰缸子。
这会儿,烟灰缸上还有颗烟屁在冒着烟,显然是刚刚才掐的。
满屋子的烟味儿,捂着,真有点熏人。
韩春雷笑了笑,打趣道:“灿哥,抽这么多烟,小心红姐回头说你。”
“哎,心烦就多抽了几颗!”阿灿撇了撇嘴。
韩春雷见状,满心疑惑,那头是雄哥跟老娘在吵架,这头是阿灿心烦抽闷烟。今天大家伙是怎么了?
他索性直接问道:“灿哥,你们今天这都怎么了?我下午出门的时候,不都好好的吗?”
“嗨,别提了。”
阿灿一脸郁闷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香烟,给韩春雷散了一根,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根儿,狠狠嘬了一口,吐槽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阿雄妈骂阿雄,把我姐也捎带进去了。但这事能怨我姐吗?雄哥要喜欢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姐能咋样?阿雄妈怎么还能怪起我姐来了呢?这也就是在深圳,这要换做我们村,就阿雄妈说我姐的那些话,都能把人逼死……”
韩春雷:“……”
阿灿这家伙,让他说个事,还说的没头没尾的。
不过好在,韩春雷大概其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他问道:“老太太骂雄哥,还是为了雄哥搞对象的事吧?”
阿雄妈妈急着抱孙子,一直在为阿雄搞对象的事犯愁,这事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据说还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但每次阿雄去相看了回来,不是嫌弃人家姑娘手上白嫩不会干活,就是嫌人家吃的太多。
“可不是嘛?”
阿灿气急,囔囔道:“今天下午,听说是托人又给雄哥安排了相亲,结果雄哥干脆就没去,直接把人家姑娘晾在那里了。他妈这回可真急眼了,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雄哥不说,还当着我姐的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姐,把她也给捎带进去了,这些关我姐屁事啊?要不是阿雄强行拖着老太太回屋。估计这会儿还在院里骂呢!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韩春雷语塞,不过彻底是明白了!
其实,在他看来,雄哥喜欢红姐,本就没错。
红姐呢,一心只想着生死不知的丈夫,不愿意接受雄哥的爱慕,这也没错!
终于阿雄妈,她老人家关心儿子的婚姻大事,关心罗家的香火,也是情理之中。
谁都没错!
错就错在,一切都是不合时宜,有缘无分。
不过据他所知,前几次也给雄哥安排相亲了,他也是照常会去,给老太太做做样子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刚烈,直接放人家姑娘鸽子了呢?
他问阿灿,知不知道雄哥今天为什么没有去。
阿灿说道:“下午我姐的快餐店里要卸货,我刚好有事,没时间过去,雄哥就替我去了。但是我问过他的,下午有没有别的安排,他说没有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去你姐那里献殷勤,就算有天大的事,他也会放一边去,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能顶着锅盖跑过去啊!”
韩春雷终于明白,阿雄妈妈今天这把邪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了。
阿灿听罢,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叹息一声:“诶,真是冤孽!”
韩春雷问道:“他俩这事,你这个当弟弟的,是怎么想的?”
“我?”
阿灿又嘬了几口烟,吞云吐雾一番,说道,“苏大河那个王八蛋,一走就是好几年,音讯全无,我姐替他守活寡到现在,也算对得住他苏家了。这些年我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这个当弟弟的最清楚不过了。我也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雄哥对我姐,那是打心底里的好。所以,我是希望我姐跟雄哥能在一起。但问题是,光我想没用啊,这个事最终还是要看我姐她自己的意思。她要是不答应,都是白扯!”
阿灿这番话,三观很正,也想得很明白。
他说的对,这种事情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得是两厢情愿。
阿灿突然提议道:“春雷,你这人主意多,口才好,我姐平时也挺稀罕你的,要不你去劝劝我姐?”
“我?”
韩春雷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道:“没戏!我劝了也是白扯!”
他知道红姐为了找到苏大河,放着好好的红姐快餐店这个名字不用,非要改成郑保红快餐店,就寻思苏大河有一天能自己找上门。
就这份痴情绝对,谁去劝都不好使。
至于雄哥,呵呵,继续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在阿灿的房间里,韩春雷抽了两根烟后,才出来院子。
下午被阿雄妈妈搞了这么一出,大家也就不好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吃晚饭了,所以阿灿自己出了门,去找厂妹女友一起解决晚饭。
韩春雷去敲了敲红姐的房门,打算叫她一起去村部小卖店随便吃点,顺便宽慰她两句。不过红姐并没有给他开门,说今天在快餐店忙活一天,有点累了,想先睡一觉再说。
韩春雷听出,她声音略低沉,显然被阿雄妈妈的一些话给刺疼了,伤到了。
他百无聊赖地回了屋,呆到天黑时才下楼,打算也出门去觅食垫垫肚子。
不过还没出院子,就被阿雄截了胡,直接给拽到了他的房间。
一盘花生米,一盘阿雄自己炒的鸡蛋,两瓶散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子上。
韩春雷笑道:“这下酒菜略朴素啊,雄哥。”
阿雄给韩春雷倒了一杯散白:“我阿姆今晚没烧菜,你凑合将就一下,陪我喝点酒,聊聊天。”
“得嘞,我来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韩春雷想起今天路上买的卤牛肉,还在自己房间里,于是回去把卤牛肉拿了过来。
阿雄苦笑一声,道:“今天心里堵得慌,就算吃龙肉也没味儿,还是喝酒好,一醉解千愁!”
说完,一杯散白,直接一口掫下肚,不带一颗五香花生米的。
韩春雷:“慢点喝,你要三杯四杯下了肚,直接躺下,我还要不要听你倒苦水了?”
他知道此刻阿雄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一个酒友,而是一个倾听者,听他把肚子里的苦水倒完。
“你老母的,懂我!”
阿雄苦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啊,我老豆现在还蹲着大狱呢,我小巴的生意也才刚有些起色,我怎么有心思想结婚的事呢?但我老妈呢?天生霸道,就非逼着我去相亲!我不想啊,我不愿意啊!”
“拉倒吧!我看你不是没心思想结婚的事,你是没心思跟别人的女人谈对象吧?”
韩春雷指了指墙上的邓丽君海报,逗道,“要是跟你结婚的对象是她呢?你求之不得吧?雄哥,其实你一直在逃避。也不怪你妈今天在院里翻脸。我问你,要是红姐这辈子都不答应你,你就真打算打一辈子的老光棍了?”
“春雷,你不懂!”
阿雄端起酒杯,和韩春雷碰了一下,然后仰起头,一口掫下肚,打了一声酒哈哈,说道,“的确,一开始我是因为阿红长得像邓丽君,才喜欢她的。但是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其实我是喜欢阿红的人品,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的为人处世,而不是她长得像邓丽君!
我越是和阿红相处下来,越是觉得她哪哪都好,她简直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这么说吧,就算是邓丽君亲自站在跟前让我选,我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阿红。她才是我这辈子想要守护和相伴终老的女人!”
“啧……说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了。这男人骚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啊。”
韩春雷抿了一口酒,咂嘴道:“不过雄哥,我还是要奉劝你面对现实,要是有一天,人家苏大河真的出现了,人家夫妻俩劫后重逢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先把那个混蛋狠狠打一顿。”
阿雄说着,轻轻抬手,又是一口掫了杯中酒。
“啊?”韩春雷一愣。
阿雄放下酒杯,继续说道:“然后祝福他俩呗!阿红盼啊盼啊的,终于把这混蛋盼回来了,我还能怎么滴?那时,我啊……就像是邓丽君那歌里唱的一样,强忍着泪水,默默地跟你说,再见了……请回去吧!回到那个人身边,我到遥远的地方去了,爱情啊,有谁愿意割舍让予……我一个人独自远行了……”
漆黑的夜里,阿雄破锣似的声音穿了很远很远。
他唱歌,真踏马难听!
……
……
无论昨日如何,翌日的太阳,依旧会照样升起。
老百姓的日子,也还一样照过。
第二天一大早,阿雄妈妈熬了艇仔粥,叫了韩春雷还有郑保红姐弟吃,其中还坐着一个睡眼惺忪的阿强。
阿强怎么跑这来吃早饭了?
韩春雷倒是觉得新鲜,这个时间点,他开舞厅的不该是在自己家睡回笼觉吗?
当然,张喜禄和阿雄也不在早饭之列。
一个是舞厅上的夜班刚回来不多久,另一个则是昨夜喝的太多,此时还宿醉未醒。
所以阿强出现在阿雄家吃早饭,就显得奇怪了。
不过经过昨天傍晚阿雄妈在院子里那一出之后,今天这顿早饭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谁也不主动说话,大家只埋头喝粥。
韩春雷暗想,老太太是觉得自己昨晚说的有些过火,想缓和一下关系?
这么看来,阿强是阿雄妈妈叫来当和事老和同传翻译的?
阿雄妈不会普通话,只会客家话,这个翻译韩春雷肯定是无法胜任的。
果然,就看见老太太在桌底下轻轻踢了踢埋头喝粥的阿强,示意他说话。
阿强一口热粥卡在喉咙口,好半天才咽下去,憋红着脸说道:“咳咳咳,红姐,阿姨说昨天傍晚说的那些话怪不好意思的,她让你别往心里去,她要给你赔个不是。”
阿强说完,看看红姐,又看看阿雄妈妈。
“赔什么不是啊,阿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红姐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客气道,“那都是气头上的话,谁在气头上不说几句气话?这都是小事,既然都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以后谁也别提了。”
阿雄妈妈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多少能听懂一点,此时又对着阿强说了几句客家话,说完之后,又示意他传话。
“阿姨说,红姐你是个明事理的女人,谁娶了你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那什么,阿姨,后面那些话,我可传不了,要是被雄哥知道了,非得揍我不可!”
阿强突然跳着脚站了起来,“那个啥,我吃饱了,我先回家睡觉了,晚上舞厅还要开工!”
说着,阿强逃也似的冲出了院子,往自己家跑去。
“衰仔——”阿雄妈妈看着落荒而逃的阿强,骂道。
院子里的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只有刮燥的知了在知啦知啦地叫个不停。
韩春雷自顾喝着粥,把头埋得更低了。
阿强刚才的话显然是没有传完,但红姐和阿灿,还要韩春雷,他们都猜到了,阿雄妈妈到底要说什么。
“对了。阿姨。”
红姐突然微微一笑,出声道,“从明天开始,您做早饭的时候,我那份就不用替我准备了。最近快餐店里的生意超忙,我今晚就搬过去,以后多数时间都住在店里。”
“姐?”阿灿猛地一抬头。
韩春雷也是吃惊地抬起头,怔怔看着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