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书桌前散着一地折子,李璟逸阴鸷地盯着皇后,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冷冷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皇后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一般,淡淡道:“我来看看小姐。”
若是换做旁人,擅闯养心殿必死无疑,但是面对她,李璟逸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
“滚。”
皇后却不肯让步,她直视着李璟逸,眼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怨恨,“你这么罚念儿,如果小姐泉下有知,那该多难过啊。”
李璟逸抬头,冰冷的眼神直直盯着皇后。
岁月格外善待他,除了发间几缕隐约的银丝外,他的面貌和年轻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脸色沉下,冷酷道:“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规矩了,你以为你是她的婢女,我就真的不会杀你吗?”
“何必说这种话,你和我都知道,你真的不会杀我。”
“这天下你看重的只有小姐一人,如果不是小姐当年说要你照顾我,恐怕你早就让整个天下都给她陪葬了。”
月儿声音颤抖道:“都十年了,你到底要困小姐到什么时候!还是尽早让小姐入土为安,早日去转世投胎吧,这也是小姐的心愿。”
“够了!”李璟逸突然厉声呵道,他的手紧紧攥起,发泄一般的将桌上的奏折全都扫在地上。
“先是左将军上书,没多久丞相的奏折也呈上来了,接着是安和郡主,太子也想来劝朕,现在居然连你都出面了。”李璟逸目露寒光,执着道:“我不会让她离开我,除非我死。”
安和郡主是皇上的胞姐,她劝都没用,看来是真的没用了。
这件事还是两年前安和郡主来祭拜余美人时,月儿偶然得知的。
李璟逸的生母余美人在未进宫时就和镇北王暗生情愫,入宫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与镇北王碰上了,自此便有了李璟逸。
镇北王本来打算设计余美人和李璟逸假死,把她们两人接出宫来。谁知道在计划完成之前,余美人就已经被太后和皇上盯上,香消玉殒。
月儿见状,无奈的闭上眼。
“既然这样,让我见见小姐吧。我已经…十年没见她了。”
这次,李璟逸没有再出声制止。
月儿缓缓走进养心殿深处。
养心殿中央,摆放着一个方正的水晶棺。
她走过去,忐忑的朝那水晶棺里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历经十年,少女的容颜没有一点衰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美的像一幅画。
如果忽视那过分苍白的面容的话,真的会以为她只是睡了一觉。
月儿心中一动,她不禁回头看向李璟逸。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这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吗?
看着未曾变过的少女,在感受如今的物是人非。
月儿眼底有些湿润,她的手指在水晶棺上轻轻滑过,似是隔着棺材抚摸棺内人的脸庞。
她用平生最温柔地话道:“小姐,月儿给你做了件新衣裳,可好看了。三天后正好是你走的第十年,我给你换上,让你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少女恬静的面孔没有一丝变化。
月儿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水晶棺上,可她唇边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只是这笑容比嚎啕大哭更令人悲伤。
“小姐,我一定会说服皇上,让他把你的身体入土。不然,没有身体的话,没有办法去忘川投胎吧。做孤魂野鬼一定很痛苦。”
她轻轻擦去眼泪,突然一言不发,径自离开养心殿。
李璟逸坐着椅子上,以手掩面,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
没过多久,月儿端着餐盘送上来,看着眼前悲伤至极,却又不能嚎啕大哭的男人,眼中只剩怜悯和心疼。
“皇上,吃点东西吧。”
白粥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李璟逸身子一僵,他红着眼抬头,疯一般的从盘子上夺过那碗白粥,顾不得滚烫,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喝到一半,他突然怔住,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他捂着脸,将碗搁在桌子上,疲惫摆了摆手,命令道:“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月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李璟逸。
刚刚,皇上露出了像是委屈到要哭出来的表情。
……
殿内。
李璟逸将那碗粥扫在地上,他崩溃地重复道:“不是…不是这个味道。”
“蜜饯…”
“没有蜜饯…”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晶棺前,痴迷地盯着少女的脸,指尖一笔一笔描摹出姜凝的样子,脑中回忆的,满是他们的过往。
第一次给他熬粥时那糊底的白粥,以及那颗甜到沁入心脾的蜜饯。
她说受了那么多折磨,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为了品尝那一口甜。
被流放到宁古塔的那段时间…明明饱受折磨,明明是备受屈辱,不堪回首的一段岁月,可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回想起当初的时光。
她就像是天神降临,驱散了李璟逸生命中所有的寒冷。
而现在,天神拯救了凡人,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姜…凝…”李璟逸低声呢喃着。
十年前的那个瞬间,这个名字从心里脱口而出。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清楚,这是不是她的真实名字。
那是李璟逸人生中最甜的一段时光。因为有姜凝存在。
从来没有人像姜凝这样对他好。
镇北王待他好,因为他是镇北王和余美人的孩子,他心中有愧。
太后待他好,是因为他被养在皇后膝下,和太后母族关系交好。扶持他,能壮大她母族的实力。
庄贤皇后待他好,是因为膝下缺少嫡子,需要他来稳固皇后之位。
旁人对他好,巴结他,恭维他,则是因为他是太子,一国储君。
只有姜凝,只有她。
她剥开了太子的层层盔甲,看到了真正的李璟逸。
就像是那碗糊掉白粥里的蜜饯。仅一颗,就能纾解所有苦味,让寡淡的白粥变得香甜可口。
李璟逸甚至想自己干脆一生都留在宁古塔,没有登基做皇上,姜凝也没有离开他。
去他妈的什么争夺皇位,去他妈的什么天下苍生,去他妈的什么黎明百姓。
他什么都不想管。遇见她以后,李璟逸的人生中便只有姜凝。
他想在那小小的一隅别院里,听姜凝咋咋呼呼的声音,吃她做的苦中带甜的白粥,和她一起在院内散步。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那颗能抹消他人生中所有苦味的蜜饯已经消失了。
内心的野兽催促他想毁了整个天下给她陪葬。可他忍住了。
他不能。
他可以做暴君,但他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做祸国的妖妃,被钉在耻辱柱上让世人唾骂。
李璟逸缓缓站起,他的手放在水晶棺的开口处,眼中有些许犹豫,但更多的是坚定。
“乖乖,他们都说,我把你放在能保肉身不毁的水晶棺里是为了困住你,占有你。”李璟逸低声道,“你信吗?”
棺中少女自然不可能给他回应。
李璟逸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
姜凝死前的遗言是要将她烧了,骨灰扬在风中。
可李璟逸舍不得,他无法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烧成一缕灰烬,又不肯违背姜凝的遗言,所以一直拖着。
直到今天。
“李念长大了,你能放心了,我也终于,能安心的去找你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乖乖,我果然,还是没法看着你在我面前死。所以这次,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