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作为防守方，有两种站位。
最常见的是四名队员面对球网以口袋阵散开，口袋两端队员稍稍靠近中间，口袋底两名队员站位偏后，这样便于接住男性选手的强力发球，并顺利传球给前场区的二传手。
另一种站位尤其针对高一（1）班这样女多男少的配置，二传手呆在前场，三名队员以小弧线贴近划分前场与后场的进攻线，专门防守力道弱、飞行弧度低的来球，剩下一名队员在后方补缺。
而对手的站位是——没有站位！
高一（1）班1号位女生已然在发球线做好姿势等候裁判发令，对手依然是平平无奇的正五边形站位，看似每个位置都有把守，实际上防线太宽。
更要命的是，正五边形的中央，进攻线正后方，恰好谁都够得着，因此特容易相互干扰。
对面似乎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乐呵呵叉着腰，不像是来比赛，到像是体验游戏的。
宁潇湘也瞧出来对手的业余，连忙调整部署，抬起右手伸出食指：“1号站位，1号站位！”
队伍迅速变动，屈膝半蹲，组成防备强力发球的口袋阵——她料定对手的配合不足以实现接传扣三连击，便撤下二传以外进入前场区预备拦网的队员。
至于那么谨慎吗，瞧对手那样，估计接球都成问题，怎么浪都不会输吧？余贤安稳坐在休息区摇着团扇。
裁判哨声一鸣，气排球被直直抛起，发球女生手掌展开，右臂由下往上直挥，沉闷一响，同时和球飞出去，球越过网，她填补进阵线。
正面下手发球，两个字评价：稳，极其容易控制发球的力道和方向，门外汉和新手最喜欢的招式；废，这样发球的弧度特别高，速度偏慢，等它慢悠悠地从最高点往下落，别人早就站好摆姿势接球了。
球过网的时候，对面的眼睛也亮了，正面下手发球，看来我们半斤八两啊，说不定凭男生力量优势还能小胜一筹。
瞅准来球，对手相互挤着眼睛，一人抢先冲上，其他人身形一刹，止住蠢蠢欲动的脚。
果不其然，球直接弹回来。
“我来！”己方队员锁定落球点，双臂内夹，垫球并不完美。
宁潇湘踏前，双手一挑，球高高飞往右侧进攻线。
突然，队员之中窜出一个光头：“我来！”起跳一拍，沉闷一响，扑通一声，排球在对手回过头的视野里匀速滚出场外。
记分牌翻页，0：1
“都认真些，注意她们压球！”对手领头给同伴打气，不在意走到发球位的宁潇湘，女生嘛，发球软绵绵……
“嘭！”又是一声闷响，接着一声尖叫。
再次回头，队里唯一的女生见黑点在视野内迅速扩大，吓得双手抱头蹲防，气排球笔直地从她身上划过，弹射出场外。
重新汇聚到宁潇湘身上的目光增添了忌惮，发最狠的球，打最弱的人，女生何苦为难女生。
赶紧把吓哭的女生换下，对手领队握紧拳头：“不要怕，我们这回是全男生队！”
吹哨，发球，反击。
眼瞅着高一（1）班故技重施，垫球，二传推给宁潇湘，对手领队拇指往后一比，全员退后，严防强力压球！
猛然起跳，墨瞳盯紧对手阵线，宁潇湘屏住呼吸，快速曲臂后引——
轻触。
轻飘飘的，细柔柔的，气排球从球网上不到三厘米滑落，轻点背对球网的对方二传手的头顶，咚咚落地。
对面大眼瞪大嘴，鸦雀无声。
……
“气排球太无聊了吧，这么快就结束了。”吹吹虾丸串的热气，朱焰灵稍稍失望，买份关东煮都要排上好几分钟的队，宁潇湘带队摧枯拉朽碾压对手，不留一点反抗机会，让她这不晓得门道的分不清运气和技术孰更重要，反正一发球，胜负就定了。
“不懂别乱说。”完颜清一只手取三根串。
朱焰灵直接半路夺食：“你厉害，给我分析分析。”
“不懂，不说。”浪费时间跟朱焰灵讲解，不如多抢几串吃的，抢到就是赚到。
扒着栏杆踮脚探头，余九畹无视身后两个吃货，猜测余贤什么时候上场——越快越好，她今天忘带充电宝，手机没电就拍不了照。
鞋尖碾着地板污渍拧了拧，余贤抬头望一眼在赛场边欢呼的队友，理论上胜利的荣誉全队共享，然而切身在比赛中拼搏得胜的喜悦与他并不相通。
他慵懒地伸腰，支起身子往早盛好水的塑料杯去。
宁潇湘被围在队员中间，身上还挂着一个激动的娇小女生，又是吹捧她的领导准确而有效，又是庆幸初战的成果不负她费心费力的培训和请客。
初被选中加入气排球队，对比赛项目和规则一窍不通的她们，何曾想过正式的第一战能轻松取得胜利。
这种扑面而来的热情让宁潇湘有些局促，心中认为不过是场碾压菜鸟的普通胜利，没什么可庆祝。
可见旁人不顾形象地大叫大笑，她被传染了，嘴角也忍不住翘起，连身上那女生的鼻涕和眼泪都无所谓，任对方继续抱着。
不过是赢了上半场而已，还有下半场呢，她不断在心中重复，脸上的笑意始终不退却。
闹哄不久，余贤端着两杯水过来，一下就被队员瓜分，那娇小女生也松开宁潇湘去厕所清洗。
怔怔立在原地，宁潇湘调整呼吸平复心情，要保持下半场的冷静。
“潇湘，你总算和别人好好相处了。”李华递水到面前，从余贤那听说表姐操练气排球队时，她就担心宁潇湘多疑又孤傲的个性会成为磨合团队跨不过去的天险。
表姐经常刻意放大他人的劣根性，主动削减与人交际的意愿，敬而远之，好显得自身出淤泥而不染。队员得不到信任，自然不会诚心配合训练。
今天这场比赛，见宁潇湘和队员间的配合，正好消除了李华心头顾虑。
“表面功夫而已，我很虚伪的。”宁潇湘接过塑料杯，眼睑微垂，眼看着交接时泛起的波纹重归平静，自我嘲讽着。
她嫌弃过李唐的多嘴，魏艾评的难缠，余贤的功利，现在嫌弃自己虚伪：明明暗地里瞧不起人，遇到组织气排球队的任务，首先向的就是寻求嫌弃之人的帮助。
对气排球队里的人也一样，她瞧不起她们的懒散，一无所知，想尽办法督促她们提升技术，不要拖累自己。而今反过来一想，气排球这样团体项目，缺少队员的协助，她一人难掀起风浪。
虚伪二字，恰好形容。
陷入自我的批判中，以至于队员欢庆时，她心里始终波澜不惊。
“要是心存芥蒂，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吧？”李华不着急表姐短时间内改变，背着手轻轻一笑，“你其实愿意相信别人，只是还不适应。”
宁潇湘默然，偏过头小抿一口水，坐回休息区的椅子，呆了呆，伸手进包摸索。
触感冰凉而生硬，是余贤那天晚上转交的廉价木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