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莉在布里斯托旅馆的服务台边登记过后，随着店员走进电梯，来到三层，被引进229号房间。这是个上等套间，有个虽然不大但相当舒适的起居室，一间放着一架双人床的很宽敞的卧室，卧室一侧有个贴着瓷砖的洗澡间。卧室镜台上和起居间的咖啡桌上都摆设着插满鲜花的花瓶。
服务台交给她一份电话记录。是上星期给她写信的《柏林晨邮报》记者彼得打来的。她曾回信通知他，她将赴柏林，并希望到达后尽快与他见面。电话记录说，彼得很想在两点钟前来拜访。这样，她还有时间收拾收拾东西，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
埃米莉拿着旅行化妆盒走进洗澡间。洗澡间里四面都有镜子。她一面脱衣服，一面暗想，她的模样当个教师还是满合格的。金棕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鼻孔纤小，鼻尖上翘的雀斑鼻，以及完美无缺的嘴唇——说不定有一天某位体面的男士会发现它们的迷人之处。肚皮平展——是每天苦练身体的结果——婀娜细腰。双腿长且匀称。可她的魅力还没有帮她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大学毕业后，她恋慕上了一个比她大十五岁的文学教授，与他一同私奔。那是一场倒霉的结合。男人是个粗野、傲慢的好色之徒。婚姻只延续了六个月。打那以后曾有过几次恋爱，但没有一个对象使她真正愿意许身。
渐渐地，她在教学和写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但有的时候她也盼望爱情和郎君。
埃米莉洗完澡，套上一件样式一般的白罩衫，穿上一条玫瑰色百褶裙，蹬上一双矮跟浅口皮鞋。她刚刚梳妆完毕，便听到门上的蜂鸣器响了。
彼得原来是个矮小粗壮的男子，一头稀疏的黑发，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缕长短不一的八字胡。他脸上闪着微笑，但看得出来，他是个严肃的人。
“真高兴您能来，彼得先生。”她说道，“您吃午饭吗？我可以叫他们端到屋里来。”
“谢谢您，我吃过了。请订您自己的吧。”
“我在飞机上吃了一份快餐，还能撑一阵子。”她请他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下。
“首先——”埃米莉说，“我见您是想对您当面表示感谢，因为您出于好心给我写了那封信。”
“我觉得我必须那样做，希望没有惊扰您。”
“正相反。我需要知道事故的真情。”她犹豫一下，又说：“您提醒我那可能不是一场事故。但据我所知，我父亲并没有仇敌。”
“没有仇敌……这就说明，人们认为已经死去的希特勒确实活了下来。”
“真有人全信？”
“依照假定的说法，希特勒在一九四五年四月三十日下午开枪自杀，把子弹射入了脑袋——据说他的新娘爱娃是服氰化钾身亡的——但打那一天起各种推测从未断过。艾森豪威尔将军亲口对记者讲，有理由可以相信希特勒已经安全逃生。英国情报机关一直坚持说，在总理府花园里被焚化的是希特勒的替身。俄国人在元首暗堡附近发现的烧焦的残骸、颅骨和颚骨，其验明证词往往不能肯定和自圆其说。”
埃米莉凝视着这位德国记者，问：“彼得先生，您认为希特勒活下来是可能的吗？他真的逃生了？”
彼得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我不相信。”他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您父亲肯定接受了这种可能性。您知道这位情报提供者希望您父亲挖掘什么吗？”
“不知道。他不想在电话上对我说。现在，我打算自己弄清这个问题。”她的目光仍不离开彼得，问：“您认为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希特勒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是吗？”
彼得手伸进夹克衫，掏出一包香烟，拔出一只，用打火机点燃。“噢，埃米莉小姐，我不想泄您的气。不过，作为一个看到和听到过无数荒唐事的新闻记者，我对这个问题持相反态度。我认为像历史记载的那样，希特勒和他的夫人都死了。在您去拜访那位与我观点不同的揭发人之前，您最好先与一位当年在元首暗堡亲眼看到希特勒结束生命的现场证人谈谈。”
埃米莉向前探身问：“谁？”
“恩斯特?E?福戈尔。他是个党卫军保镖，当希特勒和爱娃的尸体被抬出元首暗堡进行焚烧时，他正在那里站岗。两年前我为写一篇文章曾采访过他。”
“这位福戈尔先生，他还活着吗？”
“我想还活着。两年前他看上去相当健康。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他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我一回去就打电话来告诉您。”
“我太感激了，彼得先生。”
“您见过福戈尔之后，再去见您那位唱反调的揭发人，然后衡量衡量他们的针锋相对的观点。”
埃米莉沉默了，看着彼得吸烟。最后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说：“彼得先生，我向您说句老实话，我不打算去见这个我父亲见过的德国揭发者。他已拒绝与我见面。”
彼得有些震动。“他不见您？为什么不见？他见过您父亲了。”
“是的。”埃米莉道，“后来——我父亲去世以后——我写信告诉他我要来柏林。他只回复我一句话——关于这件事，他不能见我，也不能见任何人。”
彼得想了想，说：“他可能被您父亲的可疑的丧身吓得不敢吭声了。他大概害怕新纳粹狂人。是啊，还有一些狂人活着。您知道大战快结束时制订的那个‘韦尔沃尔夫计划’吗？”
埃米莉点点头：“韦尔沃尔夫行动’——这是指在同盟军总攻日以后希姆莱组织建立，党卫军进行训练的德军游击小组。他们身着便服，受命僭越同盟军战线，去刺杀所有与敌军合作的德国要人。您认为现在还有一些这样的游击队员在活动？”
“不是没有可能。您的那位知情人完全有理由担忧，万一他被其中一个发现，他也会被杀死的。”
“不过，我将说服他见我。”埃米莉坚定地说。
彼得站起来：“祝您好运。您搞到的情况若有适合我用的，务必告诉我一声。”
埃米莉立起：“一定。我该好好地报答您，不仅为您的善良，而且为您提到了福戈尔。”
“但别让福戈尔泄了您的气。要利用从他那里搞到的目睹证词去引诱另一个不愿开口的知情人开口。这种战术常常奏效。”走到门口，彼得停住，端详着她说，“我有一点忠告，望能引起您的重视：如果您决心要干下去，决定要挖掘现场，不可像您父亲那样将计划公之于众。真理要追求，但人也要活着。”
埃米莉焦急地在房间里等着电话铃响。四十五分钟之后，坚守信用的彼得果然来了电话，将福戈尔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告诉了她。“如果他还在世的话，您一定要在他家里找到他。他总是出去干活儿。”
“干什么？”
“他开着一间邮购书店。专卖珍本书，当然是德文的。噢，还有一点。您与他谈话的时候要提高嗓音。他的听力减退了。”
“彼得先生，真不知怎样感谢您才好。”
她挂上电话，马上拨了福戈尔的号码。响过几声，一个大嗓门儿的男人回话。想起他耳朵不便，埃米莉也加大音量：您是福戈尔吗？——是的。埃米莉做了自我介绍，解释了彼得怎样在她这里提到了他，然后向福戈尔通报了她的学位和职称。并向他说明，她非常需要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