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立刻奔进帐中,将沈柔扶了起来——
鼻息微弱,脸色发白,她虽然很是虚弱,但发现的尚算早,没有立刻毒发身亡。
拿起青瓷小瓶,秦深低头一嗅,里头仍有几粒青灰色的药丸,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倒在手心里看了看,这药丸外融了一层糖衣,她当即明白过来,为何沈柔没有立刻毙命,原这毒溶解还要些时间,沈柔还有得救。
当机立断,秦深用膝抵在她的胃部,压下她的脖颈,伸手去按她的舌颚,逼着她作呕不断,将胃部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往复吐了两次,直至黄疸水出,秦深另给她灌了许多水,缓解胃腹残留的药性。
待人苏醒了一些后,再反复催吐了几次。
最后,等所吐之物澄清无味后,才扶着人躺到了床板上。
这个地方没有条件洗胃祛毒,只有这个笨蛋办法,虽然要吃些苦头,但多少会有些用处。
半响过后,沈柔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迷惘了一会儿,看到身边的人是秦深后,不禁泪如泉涌,悲伤恸哭——
秦深不知如何宽慰她,毕竟走上绝路的人,心里是何等的绝望和痛苦?
外人再多安慰的话语,也不过隔靴搔痒,始终抚不到最痛最苦的伤口里去。
哭了一阵子,沈柔双唇翕动,终于渐歇下来。
她伸手握住了秦深的手,沙哑轻道:
“谢、谢你,没有喊别人过来,我不愿叫他们知道……可老天爷终是不肯收我,我生不能,死亦不能——可笑。”
秦深回握了她的手,低声劝道:
“无论什么事,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有权利知道,也有责任替你分担的。”
摇了摇头,念及卫戚和槐君,她的目光温柔又自信,驱逐了凄苦,可又显得更加绝望。
“我太了解他们,也明白我的结局,既然结局已定,我有何必在乎经过,再为他们添上一块心病呢?”
秦深想了很久,还是开口问了:
“您如果信的过我,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把您救回来了,实不愿再听您说‘结局早注定’,那么我再怎么努力,您还是会自寻短见的。”
她心里亲近沈柔,不愿意她死是一定的,还有一个私心也是为了卫槐君。
没娘的孩子,心里容易扭曲,为了好好种下今日的‘因’秦深还是想尽力保住这位温柔的母亲的。
沈柔呼吸短促,亦明白就算自己不再寻短见,性命也是不会长久的。
她沉默了良久,随着一道清泪的划下,深埋心中许多年的秘密,她缓缓说给了秦深听。
其实,沈柔,只是她的一张脸谱而已。
她真正的名字叫霭柔,建州宗亲公主,很小时候便被送来了大汉境,“意外”结识了卫戚,后来也顺理成章的嫁给了他,成为了沈柔。
她常年服食一种慢性毒药,在药效发作之前,她必须完成任务,才能拿到建州那边的解药,最近的一次,恐怕就是卫戚深夜奔袭敌营,却反落入敌人圈套,损失惨重的那一次。
可人是有感情的动物,面对建州朝廷对她不断的利用、逼迫,她的心反而倒向了汉人,她爱她的丈夫、儿子,军营里的生活,还有沈柔这个身份所带给她的一切。
毕竟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而且,建州人不是真正的想和谈,这只是暴风雨夜的平静罢了。
掌军主帅霭祖尔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志在江山,也明白大汉疲弱,里子早已烂透了,一帮文武禄蠹皆是废物,唯一能阻挡他大业的,只有卫家军而已。所以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安插了沈柔这颗棋子,等决战时候一刻,给卫戚最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沈柔最后的任务,就是在和谈时毒杀卫戚!
最后劝降部卒,打开榆关城门,引建州兵入关。
沈柔断断续续,将自己心中的苦楚尽数说了出来,她看向那只青瓷小瓶的眸眼,决然而又坚定:
“这一瓶毒,名唤鸩霜,服食者会印堂发黑,七窍流血而死——我不愿加害我的丈夫,那么便由我来饮吧——”
秦深见她抬手来拿,立刻揣到了自己的怀中。
“我替你保管,也希望你再也用不上它,你身上的旧毒,我来想法子,你和卫将军一个都不许少!我是个乡野丫头,不懂什么家国道理,只知道一个事儿——如果你的牺牲,能换来边境百姓十年安危,倒也值得!可是,能么?”
腐烂不堪的大汉朝,真的只靠一个卫戚,就能续命十年么?
而卫将军他所效忠的,是否真的无谓值得,而他所背弃的,难道就一定十恶不赦么?
秦深的话,让沈柔陷入了沉思,她这些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轻松痛快。
心中沉寂已久的秘密说出来了,卸下肩上的重担,沈柔心中紧绷的弦松了,她如今只想好好歇一觉,等睡醒了兴许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秦深扶她喝下了温水,替她盖好了被子,轻言道:
“你身上余毒未解,我去你替抓些药来吃,至于那些陈年旧毒……急不得,我需要一些时间。”
点了点头,沈柔阖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她已经鼻息悠长,沉沉的睡过去了。
秦深站了起来,觉得怀中揣着的鸩霜似火般滚烫,她果然揽了一个烫手山芋,丢也丢不掉了。
暗叹一声,她提步走出了行帐。
翌日晨起,元月初一。
卫槐君早早来到了秦深的帐子,将人从被窝里翻了出来。
“走,拜大年去了——温琅琅,你昨天干嘛去了?这眼睛被人打了不成?”
“没大没小,正月初一还想挨骂?”
秦深起床气未消,昨个从沈柔帐子回来,她一人思来想去一整宿,想着解毒去病的法子,到了天际浮白才眯眼睡下,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又被这魔王抓起来了。
“我唤你声姑姑,你可当的起?”
“我怎么当不起?”
“成,大年初一,你红封可备下了?”
小槐君挨着床沿儿坐下,笑意泠泠的看向了她。
“没有,我穷。”
“想也是,走吧,先上我娘那去,她做春饼的手艺可是一绝,保管你没有吃过。”
“等一下!”
秦深一下子拉住了小槐君,看他疑惑的扭过了头,她眨巴眼睛,随意诹说道:
“你娘昨个喝多了几杯,脸上起了红疹,不愿意见人,昨个儿我去给她看了一下,这几日你还是别去讨叨扰的好,省得她见了你生气,虚火上头更难好。”
小槐君听罢,眸子一动,已知秦深有事儿瞒着他,他当即拨开了她的手,大步往帐外走去。
秦深心里腹诽不断:怎么小孩子的他也那么难骗?
叫苦不迭,她匆忙穿好了鞋靴,抄起挂在帐柱上的狼皮袄子,往身上一裹,匆匆忙忙的也跟着出了帐子。
外头雪光亮眼,日头高悬,营地士卒巡逻当值,与往日无异。
走了几步,便寻到小槐君在前头止住了脚步,正仰头与毛副将说着话——秦深穿好了袄子,快步走了上去,点头捧手:
“毛大哥。”
“姑娘早啊——对了,今日和谈使到了,正在中军帐与将军会面,商榷和谈一事,晚上还有接风筵,将军可给了你我差事,要管好这小子别闯祸,等和谈结束,再解了他的禁足,让他外头疯野去。”
毛副将按住了小槐君的肩膀,笑呵呵的拍了拍。
“那我娘呢?”
小槐君挣脱不开,不悦的拧起了眉心。
“夫人?夫人操持内务,和谈使的人马远道而来,一应接待安置,都需夫人出面,也是忙的很,你也别瞎凑上去添乱。”
小槐君听了这话,将目光落到了秦深的地方——
秦深只好尴尬一笑,耸了耸肩,装傻充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