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有鱼有肉有饺子,还少一样顶重要的东西,便是隔夜饭。
这饭一定要三十夜烧好,要供过年,意味着家家年年有剩饭,一年吃不到头,来年不用愁。
虽然不是在家里过年,但既然备了年饭,就顺手图个吉祥的意头吧。
秦深舀了些大米,混着粳米一起放进了饭甑蒸煮,大米白的,粳米黄的,这般有黄有白,又有个说法,叫“金银满盆”。
待饭蒸熟了,她又从干果堆里寻些柿子饼来,嵌到饭堆里头,也叫“事事如意”。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雪夜不掩月光,只不过是一轮弯月,有些苍凉的孤悬在天边。
厢兵营里,除了值班巡逻的士卒,大伙儿都躲进了帐中吃热腾腾的年饭——几个人凑在一堆,说笑着家乡的趣事儿,起先还乐得哈哈大笑,到后来,念及妻儿父母,大老爷们也难免红了眼眶。
秦深感怀在心,和卫槐君拎着方才煮好的饭菜,一并送到了沈柔的行帐中。
吃饭的桌子已经拼好了,军中没有圆台面儿,只有一张低矮的茶桌,沈柔想着既是团圆饭,便要凑在一桌热闹的吃,便找来四五张小茶案,拼成了一张四方大矮桌。
殷家和毛家的都到了,帮着沈柔摆碗分筷,脸上皆是笑嘻嘻的。
“今日无酒,实在无趣哇!”
“喝酒误事,不过小酌几杯无妨,也可御寒壮胆。”
沈柔烫了下了两壶黄酒和老白干,用小炉单独煮了上,沸水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会儿帐中就飘起了酒香。
毛副将心里高兴,歇下了身上的盔甲,脸上皆是笑意,他搓了搓手,抱起了身边的女儿转荡了一大圈。
“诶,爹!”
毛大妞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余光处瞥见殷忠在偷笑,她当即上去捏住了他的耳朵:
“喂,你敢嘲笑我?”
“哇哇,爹,毛大妞又欺负我了!”
小殷忠脸上煞白,忍着眼泪向身后的殷诚求救。
“没用的臭小子,你该!”
殷诚不知哪里又弄来了一根旱烟杆子,捻着烟丝,他凑头嘬了一口,噗地吐出了烟灰,跟着鼻孔飘出两股烟儿,享受惬意极了。
忙了这么几月,也就今日他又提起了烟杆子,好好松懈了一回。
“菜来啦——”
秦深挑开了帐帘子,与卫槐君一道提着菜篮子走了进来。
她掀开蒙在上头的青花布,掸了掸偶尔落在上头的几片雪花,一边笑着,一边端出了热腾腾的菜。
冷盘干果,绿白蔬菜,一条鱼做了糖醋瓦罐,还放了鱼头豆腐汤,肉油炒出的硬菜有两碗,一屉蒸好的饺子用大盘装了起来,摆在了桌子的最中央。
姜丝米醋也跟着备下,虽不及富贵人家丰盛,可俨然是军中比较奢侈的一顿了。
“有鱼有肉,还有热腾腾的饺子,可以哇,温丫头,多少年没吃年夜饭啦?这比我小时候在家里头吃得还丰盛呢!”
殷诚吐出一口旱烟,感慨万分——
不过那也只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再大一些,汉人江山天灾**,满目疮痍,农家人都吃不上饭,不想饿死的,也只能去军营里当兵,拿性命换点米饷吃。
话说起来多少有些凉苦,只是今儿夜只高兴,不提往日的愁事儿:
“将军呢?老毛,你没去请哇?”
“将军说手头还有些军务,处理完了就过来了。”
毛副将的心思全扑在了那壶酒上,垂涎欲滴,心痒难耐,对于殷诚叫他老毛,他也不是非常之在意了。
“哦,那我再抓紧抽两口,免得叫他逮了现行了——”
“咳,我已经看见啦!”
卫戚挑帘走了进来,外头寒,里头热,他一身寒光铁甲到了屋中,竟泛起了水雾子。
沈柔上前,要帮着他卸下甲衣,却被他挡开了:
“营中松懈,但我身为一军主帅,还是不可如此,吃罢了饭,我仍要回军中帐。”
小槐君见自己老爹入了席,跟着也跪坐了下来,不甚在意道:
“雪没马蹄子,城墙冰封滑溜,建州人要是来攻城,一定就没命回去——况且,他们不是怂了么,要和谈?讹他们几万匹种马再说。”
秦深知卫戚对待建州人的态度,怕卫槐君这番话,又要激怒他老子了,却没想这次卫戚将军没有发火,反而面露疲惫之色,淡淡道了一句:
“吃饭吧。”
虽然卫戚嘴上不说,可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次虽然是建州人提出要和谈,他们认怂,却要汉人朝廷拿出三十万两金子充作和谈金,无论卫戚上了多少本奏折,都被内阁压了下来。
年年来,年年给,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朝廷只要觉得,用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那么粗鲁?
于是,皇帝大笔一挥,加盖了玉玺印,但说国库没有这个钱,却可以把西边的二郡之地,割给建州人。旨意已经下了,只是还没有跟着和谈使李丞一起抵达榆关罢了。
不开心的事随着开席吃饭,渐渐过去了。
卫戚本不愿饮酒,可架不住夫人的柔情攻势,跟着端起了酒杯。
沈柔饮了两杯,面颊桃红,作起了小女人的姿态,轻偎在丈夫的臂弯中,笑容温浅。
睁开眼,看到秦深和小槐君一边拌嘴,一边不忘给彼此添菜,她笑意更甚,眸中已然没了什么牵挂。
守岁,她只想将今年的年岁守过去。
……
席面上,卫戚和毛副将对饮白干儿,女人们喝黄酒,小辈只给了糖水喝,至于殷诚嘛,只要有旱烟抽就已经满足了。
大伙碰杯饮下年尾酒,说着吉祥话——
盼望岁尽灾祸尽,开年是不打战,不流血的一年。
……
酒酣耳热,几个人渐渐放开了身份,行令划拳,碰杯换盏。
秦深吃了个半饱,闲着无聊,就给几个小的出脑筋急转弯。
一开始谁都猜不对,可渐渐的,小槐君就摸清楚了她的套路,一猜一个准,到了后来,他都懒得张口猜了,懒懒靠在一边,笑着看殷忠抓耳挠撒的着急样。
秦深瞪了他一眼,他反投了一个淡淡的眼神回去,让她有种被小孩看不起的感受,很是挫败。
守岁将过,几乎要过了三更了。
大家散了回自己帐子休息,卫戚则回中军帐处理军务,秦深收拾好了碗筷杯碟,也离开了沈柔的卧帐。
把东西都规整在了灶房,她突然想起,卫槐君借她的手绢好像落在那了,便想着再回去取了来。
可刚走到帐外,便听咣当一声响!
秦深心中一凛,忙闯进了帐内,看到沈柔仰面倒在了地上,手中握着一只青瓷小瓶,嘴边已经不断渗出了血渍。
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