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下人众多, 得以跟随公子出门的小厮没一个傻的,他们见谢正钦点了头,便争相赞同:
“这个提议果然好!”
“不错。”
“咱们府在东郊有俩庄子呢,其中南庄就在山脚下。”
“横竖打猎期间也要歇脚, 若说茶水, 乔姑娘必定更了解公子口味。”
“……”
七嘴八舌,兴致勃勃。
谢正钦眼里流露笑意,又摸了摸马脖子。
乔瑾见状, 纵有一百个不情愿,亦无法出口了。她也不傻, 断不会当众让谢正钦丢脸——鲁莽得罪了公子, 今后日子怎么过?
况且,如此明媚晴天, 出城游山玩水、开阔眼界,实乃难得的美事。
乔瑾心思转得飞快, 转瞬便想通,她捏紧袖袋里的首饰画稿,毫不犹豫,喜笑颜开,屏息问:“公子,奴婢真的能跟着去吗?会不会太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过多带一个你, 有什么麻烦的?”谢正钦昂首, 拎着马鞭阔步向前, 朗声吩咐小厮:“给乔丫头弄辆马车, 姑娘家骑不了远路。”
“是!”
张诚抬袖擦汗,招呼道:“丁贵,走!咱们去前面的长沣典,借一借他们的马车。”
“我也是这么想的。”
并肩走远后,张诚肘击同伴,斜睨道:“贵儿,行呐你,一口一个‘乔姑娘’。”
“你不也一样?硬设法带上乔姑娘,还不是想讨好公子!”丁贵笑嘻嘻,得意地说:“我早看出来了,公子待乔姑娘不一般,‘小乔’他叫得,咱们却叫不得。先尊她一声‘姑娘’,等将来啊,说不定还要改口。”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默默盘算。
于是,自进了临城,乔瑾第一次出城门。
她才骑行了一段,就被谢正钦命令进入马车。此马车小巧,且只拉了一人,跑起来十分轻快。两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元夫人位于东郊的陪嫁庄子,择定于南庄歇脚。
南庄的庄头叫何升,五十开外,脸膛黝黑身材壮实,一接到先行小厮的报信,急忙安排打扫上房、张罗茶饭,敞开了庄门恭候。
不久,他远远地看见谢正钦打马而来,立即迎上前,抢着接过缰绳、马鞭,殷勤行礼道:
“老奴见过公子!”
“免礼。”
何升眉开眼笑,恭敬又不失亲热,絮絮叨叨说:“您好些日子没驾临了,南庄上上下下都惦记着。老奴一心想进城请安,无奈眼下农事繁忙、不敢耽误活儿,故未能成行,还望公子谅解。”
郊外风光怡人,漫山遍野草木葱郁。谢正钦神清气爽,微笑问:“收成如何?”
“尚可。”何升黝黑脸膛透着红光,郑重禀道:“待将所有细粮、粗粮收割入仓,老奴就收拾收拾、装车送到府里去。”
谢正钦赞赏地颔首,说:“若果然不错,大人一定赏你们。”
“这都是小的们分内该做的。”何升一边说,一边打量随后赶到的马车,半晌也没猜透,遂问:“公子,不知那车上是……?”方才报信的小子没提马车啊。
恰好,马车停稳,乔瑾掀开竹帘下马车,轻快走向谢正钦,大加赞赏地说:“公子,这一带地方的风景可真美!”
谢正钦闻言笑了笑,对庄头说:“她是小乔。”
小乔是谁?
何升疑惑嘀咕,但面上丝毫不显,热情招呼:“原来是乔姑娘啊。”
“这是何庄头。”牵马经过的张诚顺口介绍。乔瑾半屈膝福了福,以晚辈礼称:“何庄头好。”
“唉哟,姑娘请起,我可不敢当。”何升侧身避开了,转而弯腰,毕恭毕敬道:“这么热的天儿,公子一路辛苦了,快进屋里厅上坐。”
谢正钦点点头,大踏步拾级而上,边走边说:“我歇会儿就去打猎。”
“是!老奴已安排妥了。”
“小、乔姑娘,”张诚别扭地改口,递过一个包袱,叮嘱道:“拿着。这里头是公子的换洗衣物。”
“好的。”乔瑾接过包袱,纳闷问:“诚哥怎么突然变得客气了?叫小乔就行了。”
“咳,叫姑娘也一样。”张诚含糊答。
乔瑾没多想。终于远离了深宅大院,视野辽阔,心旷神怡,她走路都带着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谢正钦。
“这么高兴?”谢正钦低声问。
“嗯。”乔瑾重重点头,感慨道:“好久没见过山水田园了!”
谢正钦莞尔,慷慨允诺:“往后打猎也带着你。”
“谢谢公子!”乔瑾热得脸白里透红,眸光水亮,巧笑倩兮顾盼生姿,光彩照人。
谢正钦瞥了一眼,莫名暗忖:幸而没把她撂在闹市……
“公子,请。”何庄头哈着腰,殷勤把主仆两个引到了厅堂,落座后,一迭声地催促上茶。
谢正钦端着茶盏,耐着性子喝热茶。
“姑娘,请用茶。”何升老成了精,亲自为公子的侍女奉茶。
乔瑾刚放下包袱,吓了一跳,忙婉拒:“岂敢?您老折煞我了。”
“嗳,村野庄上,不讲究那些个,也没好茶,只能解解渴。”何升十分周到,折中把茶放在几上。
谢正钦端坐上首,和缓道:“出门在外,不必太拘礼。”
“是。”
何升点头如捣蒜,脸上是明晃晃的“我就说嘛”神态。
乔瑾虽答应了,但碍于规矩,却极清醒,始终没动那杯茶。她一直感激谢正钦屡次的帮扶,主动取出帕子和折扇,先递了帕子、而后为其打扇子,关切提议:“公子,您不如用过午膳再去打猎吧?”
谢正钦摇摇头,解释道:“午后出发就太迟了,我们带干粮进山。”
“很远么?”
“有点儿。”
乔瑾不由得担心,皱眉问:“林子里都有些什么野兽?”
“野兔、山鸡、野猪、鹿、獐子等等。”谢正钦颇为受用,就着凉风擦汗。
乔瑾好奇问:“老虎有吗?”
“它们在深山老林,轻易不露面。况且这时节猎物多,就更难见着了。”
乔瑾忍不住提醒:“那您可千万别进深山,万一遇见猛兽,多危险!”
谢正钦听出关心和担忧,笑了起来,爽朗表示:“我又不是猎户,无缘无故进深山做什么?”
“这就好。”乔瑾松了口气。
忽然,门口有个女子探了探脑袋,何升忙问:“小红?”
“哎。”随着应声,一个扎辫子略胖的女孩儿踏进门槛,怯怯地说:“爹,上房已收拾妥当了。”
何升恨铁不成钢地催促:“没规矩!见了公子,还不快快行礼?”
女孩慌忙下跪,磕头称:“奴婢小红,见过公子。”
“免礼。”
面对尊贵非凡的俊朗公子,何小红局促不安,脸红耳赤。
谢正钦起身,扫了两眼,随口问何升;“她是你女儿吧?”
“公子好记性!”
谢正钦低头,一边整袖子,一边说:“那五官,和你多像。”
“嘿嘿嘿~”何升早有打算,热络地询问:“乔姑娘若不嫌弃,就让小女陪着你逛逛庄子,怎么样?”
由于在场不全是下人,乔瑾中规中矩地望向公子。
谢正钦会意,嘱咐道:“你和她一道逛逛解闷,我打猎去了。”
“是。”乔瑾这才上前,笑对庄头女儿说:“小红,我叫乔瑾,接下来少不得劳烦你了。”
何小红飞快摇头,憨憨地说:“这附近我哪儿都熟,但不知你喜欢逛什么?”
对方本本分分,乔瑾也放松,友善地提醒:“我们先送公子出门,他要进山打猎。”
“哦,哦!”何小红自责垂首,脸更红了。
片刻后,门外除了谢府小厮,还添了几个南庄的年轻男子,个个身强体壮。
谢正钦率先上马,众随从簇拥围护。
“公子,一路小心,早些回来。”乔瑾仰脸,挥了挥手。
“唔。你在此等候,回来烤肉下酒。”
谢正钦英姿勃发,扬鞭催马前行,朗声大喝:“走!”
霎时,近二十匹马嘶鸣,铁蹄嘚嘚跺地,溅起一溜儿灰尘,奔腾远去。
“希望他们多打些猎物,分点儿烤肉吃。”何小红饱含期待。
“但愿如此。”乔瑾忍俊不禁。
六月炎夏,何升忙碌不堪,他和蔼说:“乔姑娘,我得去盯着粮食入仓了。小红,你好生陪伴姑娘,但千万别离开庄子,知道吗?”
“爹放心,我明白。”
乔瑾歉意道:“您老尽管忙,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府里难得来人,咱高兴还来不及,不麻烦!”何升单手叉腰,大着嗓门叮嘱:“小红,午饭我已交代厨房另做了,到时你端去姑娘房里。”
“哎。”
“我走了啊,有事就找。”何升匆匆离去。
转眼,仅剩两个姑娘。
乔瑾伸了个懒腰,四处眺望,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清溪,问:“咱们去那儿逛逛,好不好?”
“好呀。”
漫步田园,优哉游哉。
彼此年龄相仿,谈天说地,聊着聊着,拘束感便消失了。
田间小路狭窄,乔瑾靠边走,掏出帕子擦汗,好奇问:“这一片也是谢府的吗?”
“目所能及的田地、坡地,全都是。”何小红见对方性情随和,忍不住羡慕地说:“小乔,你长得真好看,像画上的人。”
乔瑾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一语带过道:“皮相是父母给的,不算我本事。看!溪水里有鱼。”
“当然啦。”何小红单纯,迅速被打岔,噼里啪啦说:“如果是晚上,拿火把一照,嘿!那才叫多呢。我下个网,随随便便就能抓一桶。”
“你会抓鱼?”乔瑾话音刚落,后方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伴随男子的“驾”、“别跑”、“我最快”等兴奋吼声。
眨眼时间,七八匹马就冲到了面前。
“喂——”
“走开!”
“闪开闪开!”
左边是陡坎,右边是溪流,无处可退。
乔瑾拉着何小红避了又避,无奈溪边绿草油油、土壤湿软,当马群带着劲风袭来时,何小红下意识后仰,岂料脚一滑,狼狈拽着乔瑾一齐摔。
惊呼数声,“扑通”两下。
她们头朝下,掉进了溪湾深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