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见状,想当然地欲搀扶谢正钦, 但她远不及对方个子, 手生疏地比划了两下, 一时竟不知该搀哪儿。
谢正钦一向不喜被搀扶, 方才莫名而为之, 回神后立即垂手,淡淡道:“就你这细胳膊腿儿, 搀得动谁?”语毕, 他缓步返回里间。
“奴婢、奴婢惭愧。”
乔瑾有些尴尬,无可辩驳,因受命为公子捶腿, 便默默跟随。
谢正钦落座床沿,严肃沉思,明显有心事。
好半晌, 房内鸦雀无声。
乔瑾站在床前, 犹豫片刻,勉强挥开了尊卑高低等杂念,忍着不自在, 请示问:“公子, 奴婢为您捶腿?”
谢正钦抬眼,平静道:“不必了,我无恙。倒是你们几个跪了一天, 没跪出毛病吧?”
乔瑾想了想, 认真答:“多谢公子挂怀。今儿一同领罚的, 只有陈嬷嬷上了年纪,老人身子骨弱些,而且她还病着,领完罚就请大夫了。但其余人都年轻,顶多疼几天,尚可承受。”
“陈嬷嬷我知道。”谢正钦道:“阿诚一早提了,只能用药慢慢养着。”
虽说罚跪比挨板子强,但血肉之躯,焉能无恙?
乔瑾膝盖跪得红紫淤肿,站立时疼痛难忍,两条腿不由自主地颤抖,咬牙隐忍。
谢正钦察觉了,他一挥手,吩咐道:“不必伺候了,下去吧,看你站也站不稳。”
“谢谢公子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如蒙大赦,高高兴兴就要离开。但才扭头,却听见阻止声:
“慢着。”
乔瑾忙问:“您还有何吩咐?”
谢正钦下巴点了点集锦阁旁的柜子,说:“第二个抽屉里贴着化瘀的,拿一瓶回去擦擦,好得快些。”
“这、这怎么敢?”
乔瑾十分意外,婉拒道:“今日罚跪的人都从龚大夫那儿讨了膏药,您的东西想必珍贵,还请留着自用。”
“再珍贵的药也经不住久留,放着放着就坏了,当用则用。你自个儿去拿。”谢正钦不容拒绝。
乔瑾这才接受,屈膝道谢:“多谢公子慷慨赐药。”说完,她过去拉开抽屉,挑了一瓶举高,谨慎问:“这瓶,可以吗?”
“唔。”
乔瑾小心翼翼收好,决定回屋就试试,颇为期待药效。
谢正钦鲜少如此心事重重,他勉强打起精神,想了想问:“秋月如何了?”
乔瑾顿时皱眉,如实禀道:“因事发突然,她惊恐交加,哭得眼睛都肿了。”
“回去告诉她:我已清楚她受了冤屈、允她歇几天养精神,不必急着上来伺候。”
“是!”
谢正钦有些难以启齿,沉声说:“昨夜……她及时知会阿诚,做得不错,当赏,赏赐将随月钱一并发放。”
“奴婢代秋月姐姐谢过公子。”乔瑾欣然微笑,暗忖: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乐开怀!
“另外,你也被关了一夜,外人恐妄言猜疑,也该赏,扬一扬清白名声。”谢正钦目光深邃。他长于深宅大院,虽自幼专注读书,但勾心斗角乃至龌龊丑事见识得不少,一贯厌恶心术不正的嘴碎下人。
乔瑾一愣,瞬间感激极了!
赏赐是次要,流言蜚语才可怕,她迫切需要上头公开为自己正名。
“您如此宽仁,奴婢实在感激不尽,只可惜无以为报。”乔瑾郑重屈了屈膝。
谢正钦却低头,无声叹息,闷闷地问:“你当真觉得我慷慨宽仁?”
“是!”
“别是不敢说实话吧?”
乔瑾愣愣反问:“公子何出此言?”
“小莲——”
“我没料到竟是她。”谢正钦眉头紧皱,整个人绷着,低声说:“暗中下药的丫头,谁也不敢信任,我虽恼怒,但没想过要她的命。”
“那,您原准备如何处置?”
“打一顿板子以儆效尤,而后撵出去。”谢正钦坦言。
涉及家主,乔瑾不敢肆意评判,委婉地宽慰:“其实,今早在场众人都看出来了,您无意……但大人和夫人在场,大人大发雷霆,府里以他为尊,气头上的人根本不听劝,您是小辈,总不能和父亲吵架甚至打起来吧?”
“那怎么可能?”今天子以孝治天下,孝道根深蒂固,高门大户尤其注重,谢正钦也不例外。
“大人做主下的决定,事已至此,只盼今后别再有人糊涂犯错。”
唉!
谢正钦用力握拳,始终克制着,叮嘱道:“明儿你把她的东西收一收,交给阿诚,他明白该怎么办。”
“是。”
乔瑾见对方枯坐床沿、状似反省,全无往日神采,不由得担心,软声劝道:“夜深了,您请早点儿歇息,尽快养好身体,以免大人担忧。”
谢正钦再度回神,看着对方发抖的腿,虽有意多聊几句,但却立即催促:“你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可您这样熬着,奴婢怎么敢告退?”乔瑾打定了主意,劝道:“即使睡不着,也要养病啊。”
“闭目养神也好过坐着。”
“公子——”
“行了行了。”谢正钦无法,只得翻身上榻仰躺。乔瑾目的达成,忙扯过被子为其盖到胸口,顺手掖了掖被角,衣袖屡次拂过对方的脸。
脸颊酥麻发痒,谢正钦皱了皱眉。
相距最近时,两人呼吸交织。
谢正钦目不转睛,突然涌起一股强烈冲动、想伸手拽下——
“好了!”
乔瑾麻利放下帘帐,满意地拍拍手,轻快说:“奴婢告退。”
“……唔。”
杨莲在谢府待了十年,她的死法,引发无数荒唐猜测,下人感慨之余,都小心翼翼地干活,唯恐步其后尘。
转眼,到了谢钰莹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乔瑾穿戴整齐,撩起裤管仔细涂药。
秋月恹恹地躺了两天,也起了,她对着镜子,却久久盯着谢正钦赏的玉簪,脸色阴沉沉。
“今儿二姑娘回门,咱们又得忙一整天。”乔瑾埋头忙碌,她用旧手帕包裹膝盖、以防褐色药膏弄脏衣物,提醒道:“姐姐别忘了上药。公子用的东西,果然不错。”
“罢了,我不稀罕沾你的光。”秋月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乔瑾没听清。
“没什么。”
乔瑾穿好鞋子,上前把药瓶放在铜镜旁,无奈地催促:“你坐了半天,快上药呀,时候不早了,小心赶不及吃早饭。”
“我不饿,你先去吃。”
“一起吧?”
秋月无精打采,摇头说:“不了。”
乔瑾顺便看了看玉簪,赞道:“这簪子越看水头越足!简直可以当传家宝了。”
秋月脸色突变,用力一撂,玉簪“啪嗒”滚了几圈。
“哎!”
乔瑾慌忙伸手按住,诧异问:“你不是很喜爱它吗?这么不小心,不怕摔碎了啊?”
“摔了就摔了!”
秋月拉长脸,硬邦邦地说:“反正我也戴腻了。”
唉,含冤被关押一夜、杨莲被杖毙……这两件事,确实恐怖,足以令人做噩梦。
乔瑾完全误会了,她把玉簪稳妥放进匣子里,同情地凝视同伴,安抚说:“那就先不戴,收着,等以后再——”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戴它!”秋月倏地起立,转身时带翻了圆凳,她却看也没看一眼,面无表情走了。
“姐姐?”
“你这是怎么了?”
乔瑾一头雾水,匆匆关窗锁门,追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前厅
新婚燕尔,谢钰莹梳了妇人髻,满头珠翠,羞红着脸,,与丈夫周斌齐齐拜下去,毕恭毕敬道: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谢衡和蔼道:“都起来吧。”
“坐,喝茶。”许氏笑吟吟,亲切问:“你们来得挺早,用过早膳了么?”
周斌握膝端坐,脸膛红润,恭谨答:“用过了。回门岂敢迟呢?”
“哈哈哈~”谢大姑爷孙绍元乐呵呵,他年长几岁,高声道:“周兄,你我是连襟了,还请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周斌谦道:“您多关照小弟才是。”
“既成了一家人,于情于理都应该互相关照。”谢衡欣慰捻动胡须。
“极是。”
“岳父大人言之有理。”
……
谢正钦全程微笑,很少开口。其庶姐谢月莹暗暗担忧,但厅上融洽谈笑,她不便询问,只能关切瞥了几眼。
午膳后,姐妹俩暂别父母兄长,一同回闺房更衣理妆。
“什么?”
“小莲被杖毙了?”谢钰莹震惊,纳闷追问:“她疯啦?居然给哥哥下药?”
谢月莹点点头,唏嘘道:“正钦流了不少血,还昏迷一夜,父亲的愤怒可想而知。当时我隔得远、你姐夫又喝醉了,等我们赶去打听时,父亲已经处置完了。”
“天呐。”
谢钰莹啧啧有声,头一昂,笃定地说:“依我看呐,一定是因为争宠!小莲年纪不小了,眼睁睁看着新人得宠,岂能甘心?她应是一时冲动,才铸成大错。”
“啊?你怎么知道?”
谢钰莹撇撇嘴,鄙夷厌恶,嗤道:“姐姐不知道么?南院新进的那两个丫鬟,一个妖娆一个清丽,貌美的女子,总难安分守己,往往争风吃醋挑拨离间、恃宠生娇得意忘形,我最看不惯了。”
谢月莹一怔,刚想反驳,却见乔瑾提着个小食盒,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