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猛然一震,抬头看向司徒玉儿。
还好此时是半夜,『十里亭』里只点了一盏灯,否则让司徒玉儿看见他耳根莫名泛红,他李旭还真不用活了。
李旭清咳了一声:“郡主慎言。”
司徒玉儿却俏皮道:“本郡主是认真的,李公子请坐。”
李旭不能说自己心里不悸动,眼前这个女子,几个时辰前,他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如今却与她夜会『十里亭』;人生际遇转折,不可谓不神奇。
月蓉上前,帮两人酒杯都倒了酒。
昏暗摇晃的灯火,宛如李旭忐忑杂乱的心思;司徒玉儿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李公子已与二公主和离了?”
李旭又是一愣,冷笑道:“祁王殿下对郡主当真疼爱,所有的资源都能交予郡主使用。不过李旭何德何能?还有让郡主使用暗卫调查的价值?”
李旭心想一定是段元辰的暗卫调查给司徒玉儿的,不过他说的也是真心话,如今的他,实在不必浪费暗卫资源,因为连太子都已经完全抛弃他,否则从拍卖会结束,段怀文不可能都不派人来找他。
所以如今司徒玉儿还会关切他的动向,的确让他意外。
司徒玉儿却认真看着李旭:“李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其实对本郡主而言,整个李家最有价值的,不是那些金山银山或者庄园宅子,而是你这个人。”
李旭虽然内心激动,但沉稳如他,在不明白司徒玉儿的动机情况下,他决定保持沉默。
“李公子号称李家百年来最优秀的子弟,是第一世家李家的荣耀,你自己更有一身风骨,是整个李家唯一一个考上举人功名之人;这样的人,怎甘心将可以经纬天下的手,只耽溺于货殖,在钱堆里摸爬?更可恨的是,还被草包跋扈的二公主看上,成为驸马,从此绝了仕途。”
李旭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压抑心中翻腾的情绪。他一直认为自己把自己的愤懑隐藏得很好;大概只有父母、二公主和太子段怀文,隐约知道自己的心志,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而眼前这个未及笄的女子,就算再聪慧,又是怎么探知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不是影卫可以查出来的事,而他确定他没和她喝过酒,不可能酒后吐真言。
然而事实上,他和司徒玉儿还真一起喝过酒。
也是一个像这样的夜晚,在上一世,段怀文终于成了皇帝,她也当了皇后,段怀文大赦天下,宫里摆宴三天。
第三晚李旭喝醉了,当时宫宴已经结束,客人都陆续离开;而段怀文当时被封为柳妃的柳常青拉走,司徒玉儿一个人留在大殿,感叹她成了皇后,但段怀文却一晚都没有去看她。
司徒玉儿喝着闷酒,李旭却突然带着醉意来到她面前;那大概是司徒玉儿唯一一次看到李旭卸下面具的样子。
他说:“皇后已经帮皇上得到天下,如何还一脸不豫?”
司徒玉儿失落一笑,回应他:“看二驸马手中的酒也是苦酒,皇上能登基,二驸马也是大功臣,为何二驸马也是一脸失意模样?”
那一次,李旭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告诉她自己心中的缺憾。
当他提到对二公主的恨意、对李家的厌恶时,司徒玉儿一脸讶异,还特意支开了身边的内侍与宫女,避免李旭惹祸上身。
那一晚,两人倒是在『太和殿』喝到了三更。
李旭说了自己原本的雄心壮志,他想致君尧舜上、学习管仲乐毅,一展雄才抱负,但驸马身份使他一切理想化为乌有,还有身为李家家主的使命,都只能暗地里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讲到激动处,甚至忘我说两年后,等段怀文皇位更稳固,他想请旨和二公主和离;他认为以段怀文对他的倚重,他会同意……
那一夜,司徒玉儿对李旭这个人,有了很大的改观,还答应他会帮他达成所愿,因为上一世,她也不喜欢二公主。
只可惜,她才当了一年皇后,就被段怀文和司徒心乐害死了;而李旭后来如何,她也无从得知。
所以此时,李旭努力伪装的镇定,都能让司徒玉儿从他眼中,看出他的惊骇。
司徒玉儿微微一笑:“李公子很意外,觉得本郡主怎么会知道?”
司徒玉儿拿起白玉盏,轻泯了一口酒:“应该说,李公子与本郡主的某一时期,是同一种人。”
李旭嘴角微抽,司徒玉儿才几岁,竟把自己说得老气横秋;他一个已经二十有四的人,与她某个时期是同一种人?什么时期?千万别说是她孩提时期。
“不论郡主是如何看透李某心思,李某的确是脱离了李家,也与二公主和离──”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说句比较大胆的猜测,今日这样的结果,虽是本郡主造成的,但有三分,也是李公子设定的结局吧?”
李旭心里一凛,震惊地看向司徒玉儿。
司徒玉儿淡然一笑:“玉儿虽然不知道李公子是什么时候做了这样的打算,但今日拍卖会,表面上你是尽了全力,甚至让二公主进宫找皇上,连『如朕亲临』的龙吟宝剑都带来了,段怀文和李家也不能怀疑你不尽力。”
司徒玉儿看向李旭,眸光深邃,似能洞察人心:“你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计划的人;看今天拍卖,你只得了一间店铺、一间农庄,加上皇帝给的一百多万银两,总共价值约两百万两,大约就是李家旁支这次拿出来的钱,你一毛不欠的还清,没少还但也绝不多给。“
“之前典当给白家、凤家等将近四十张地契,你留约一百万两给了父母安家,这是为了脱离李家做准备,让你净身离开后没有后顾之忧;而用尽了二公主的陪嫁,或许是对二公主的报复吧!反正你认为身在皇家,皇上是亏待不了二公主的。”
李旭的表情有些苍白。
“你在今日拍卖会完就将家主之位卸下、与公主和离,安排好家人,踏着月色潇洒离开,是因为你早就安排好一切,甚至连人心你都算计好了;你认为李家此时陷入争家主的内斗、而段怀文也沮丧今日的结果,恼怒你为无用的弃子,无暇顾及你,所以今夜就是你最好的离开时间。”
李旭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他震惊、诧异,却也欣喜,他从没想过这个世上有人这么了解他;能知道他的狠,却也明白他的柔软。
李旭叹气一笑,这笑容带着佩服,也带着隐隐的失落和遗憾:“李某能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青城郡主吗?”
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而这人竟是司徒玉儿;是他这辈子遇到最强大的敌人,也是到目前为止,最让他……李旭摇头,不能想的,他从不妄想。
司徒玉儿继续说:“李公子,你算计了一切,但本郡主要问,你自己的未来呢?你算计了什么?”
“什么意思?”李旭到此时才拿起桌上的白玉盏,将酒杯中的玉液从喉咙灌下。
司徒玉儿道:“一支『姑苏行』听出李公子的惬意和悠闲,却听不出你对未来的憧憬;玉儿不相信,李家百年最优秀的子弟,这一次出城,是准备走马看花,且看且走、且走且做。”
李旭挑眉盯着眼前这个清丽佳人,落寞之气尽脱;她听到他吹笛了?也听出他的心情,他此刻有一种感觉,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不是父母、不是段怀文,也不是当了两年枕边人的二公主,而是眼前这个清丽如仙的女子。
李旭试探地问:“难道青城郡主以为,李某继续在帮助太子?”
司徒玉儿摇头:“投靠太子,是你当初不得不、也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现在可以往回倒退两年,你就是祁王和我司徒玉儿的人,哪里轮得到段怀文。”
李旭一口酒差点呛到,今天应该是他和司徒玉儿说最多话的一次吧?
但司徒玉儿的每一句话,都该死地说中他的内心,也每一句话都让他震惊不已!
什么叫做若现在倒退两年,他李旭就是她和祁王的人,根本轮不到太子?
“李某就当郡主抬爱了,谢谢郡主的酒。”酒杯放下,起身拱手抱拳,准备离开。
“虽然迟了两年,但是──现在还不晚。”
李旭转身,被司徒玉儿的话震慑住。
李旭微怒道:“郡主是在开李某的玩笑?”
司徒玉儿没有端着架子,也站起来轻笑道:“你觉得本郡主半夜不睡觉,专来十里亭等你,就是来跟你开玩笑?”
李旭瞇着眼,谨慎看着司徒玉儿:“妳,或者是祁王,究竟想做什么?”
司徒玉儿又优雅一比,示意他坐下来:“李公子可以先告诉本郡主,你接下来的计划吗?或者,我们也可以合作。”
司徒玉儿目光纯正,态度真诚:“你放心,我一定比段怀文,更适合当你的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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