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等她开口辩解,萧明则就主动出头了:“二妹妹不要生气,你送的好茶叶,我都送出去了。没有我得了好茶喝,却让长辈干看着的。”
萧含玉气笑了。合着她就是一个恶人,恶意逼迫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她的好心难不成全喂了狗?
一股莫名悲凉的情绪袭上心头,让萧含玉极为陌生和不适应。她有些暴躁地站了起来。一条鞭子发泄般地乱抽,吓得一屋子人都战战兢兢。
鞭风带过虚掩的书房门,书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半扇。萧含玉抬眼粗粗一扫,便被里面简陋的摆设刺激到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摆在书桌上的一个砚台,被鞭子横扫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到了正堂的地板上。
“我送的端砚呢?”
“我送的湖笔呢?”
“我送的雪宣呢?”
“我送的徽墨呢?”
然后又从博古架上将那寥寥的几件不值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摔了出去。
“双耳梅瓶呢?”
“蓝田玉雕呢?”
“梅子青香炉呢?”
“黑白玉棋子呢?”
差不将萧明则的书房砸了个遍,萧含玉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连带着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原本整齐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散发黏在嘴边,随着呼出的粗气耀武扬威。
机灵的八宝趁机端上自己刚沏好,已经吹凉的茶水,让小主子润润喉。
说起来,她随着郡主来萧府也有好几次了,萧家人对小主子的态度早就让她看不过眼。只是碍于小主子不许别人说萧家人坏话,每每只得憋了回去。这回,总算是被主子逮到尾巴,暴露出她们的真面目来了。
喝了一杯茶,又有八宝在一旁替她顺气,总算是缓和了一点。
她睨了萧明则一眼:“你说,这些全都送人了?送给了谁?拿帐册过来,我要亲自查看。”
被萧含玉指到了夏芍身子一抖。哪有帐册啊?东西还没入帐,就已经“送”出去了。她替自己的主子不平,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没有帐册?很好,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来人,给我搜!就算是将这萧府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些东西找出来。”
荣氏这下再也沉不住气了。
萧含玉送来的东西多半是萧明则现在用得着的。萧明绎也入了学,自然也是可以用。因此,这一多半的东西,竟都在萧明绎的房里。
本来以为既然是萧明则“主动”送的,萧含玉即便知道,顾着自家兄长的面子,也不能大动干戈。谁想萧含玉根本就是个混不吝的人,发起脾气,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一旦从绎儿房里搜出这许多东西,本来就得罪了萧含玉的绎儿岂不是会被萧含玉生撕了?
不行,一定要阻止萧含玉搜府。
“等一下!”
看到萧含玉带的人应诺了一声,马上就要去搜府了,荣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人叫住。然后才转身对萧含玉低声请求道:“郡主,不可以这样做。漫说东西本就是则儿主动送出去的,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搜府,岂不是明晃晃地打则儿的脸?况且你总是萧家的子孙,哪有长辈还在,晚辈下令抄捡自家的道理?事情传扬出去,萧家没了面子是一说,郡主难道就能独善其身?还请郡主三思,替你的兄姐想想,也替萧家想想。”
一直没出声的邓氏此刻也不由得惊叹一下荣氏的勇气。萧明则的东西,邓氏并未怎么插手,但她也知道荣氏底下的小动作,只是当作没看见罢了。毕竟绎儿才是她最疼爱的孙子。
之前萧含玉说要搜府的时候,她也担心会落到萧明绎头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万一萧含玉要因此发落绎儿,自己就把荣氏推出去顶罪。绝对不会让绎儿去顶了这个雷。
现在荣氏敢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邓氏心里是满意的。她越是遮掩,绎儿就越安全。
荣氏也知道光凭自己的一番话,不可能说动怒火中的萧含玉。便朝尚躺在床上的萧明则递了个眼神。
萧明则心中苦涩不已,却只得掀开被子,晃晃悠悠地下了床,在萧云倩的搀扶下,走到正堂,在萧明绎的身边跪了下来。
“郡主的好意,大哥心领了。只是东西是我自己送出去的,郡主若是不高兴,冲我来就好,不要殃及无辜。若是因我之故,让郡主抄检了萧府,我还有何面目面对萧家列祖列宗?求郡主看在母亲的面上,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郡主?你叫我郡主?”
萧含玉的心被萧明则的一番话,仿佛扔进了冰火两重天。一时炽烈无比,一会寒若玄冰。不一会,便布满细碎的裂痕,随时都会碎裂成粉。
萧明则看到萧含玉脸色苍白若纸,黑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浓厚的水雾,心里也难受得紧。他不是五岁时冲动不明理的稚儿,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已经慢慢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萧含玉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总会有心软的时候。不过是多年的积攒下来的隔阂,一时半会让他没法放开心防,彻底接受而已。
他更知道,萧含玉此刻发怒,也只是为自己抱不平,想替自己出头。可是多年的软弱,令他屈从了荣氏暗中的威胁。
如果今天萧含玉真的搜了府,以后他和妹妹在这个府里,就再难以立足。他无所谓,可是妹妹要怎么办?她将来的亲事完全掌握在荣氏手中。若是荣氏使坏,妹妹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因此,他不得不出面,不得不去伤害这个总是为他着想的二妹妹的心。
他低垂下头,不敢再去看萧含玉的脸色。过了今天这一遭,他不知道这个妹妹还会不会认他。他只希望她不要恨他,等他再长大一点,有了能力,他会想办法偿还这份罪责。
萧云倩也跪在地上,含着泪,扶着摇摇欲坠的哥哥。心里对萧含玉的所作所为大为恼恨。
他们已经习惯了懦弱,习惯了低头,虽然过得不是很好,好歹平平安安长到了现在。再过几年,等她找个好夫婿嫁出去,自然就不用看荣氏的脸色了。哥哥将来继承家业,她也能帮衬一把。
可是如今萧含玉在府大闹一番,完了自己抽身走人,可是被得罪的荣氏岂能善罢甘休?最后遭罪的还不是自己和哥哥。
“呵呵——”萧含玉低低地笑了起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些凄凉。“原来竟是我多管闲事!”
她紧了紧手中的鞭子。她从来无惧无畏,敢于鞭打所有令她看不顺眼的人或事。如今,却被自己的亲哥哥,在心上狠狠抽了一鞭。无形的一鞭。将她彻底地打醒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又算个什么?
她腰身挺得直直的,秀气的下巴抬起来,脸上带着受伤的倔强,黯淡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与迷茫,有些僵硬地迈动双腿,从萧明则的眼前走过。
萧家,萧家人,又与她何干呢?
一阵冷风吹来,墨竹瑟瑟作响。天地间,仿佛只她孑然一身,透着千年孤寂的寒冷。有谁?还有谁?可以令她觉得温暖?
走出院子,萧含玉突然发疯一般跑了起来。冲出萧府,夺过护卫手中的一匹马,翻身骑上,鞭子用力一抽,便全然不顾地往东宫冲去。
就算到了东宫门口,她也没有停下来。冲过侍卫的阻拦,一直到了太子所在的光天殿,才从马上跳下来。踉跄了一下,不等人来扶,很快稳住身子,朝太子的书房跑去。
元晠正与幕僚们在书房议事,书房门紧闭,门外还有小路子和两名侍卫把守。
看到福宁郡主跑来,笑着上前准备行礼,便被推到一边,险些摔个跟头。再回头,萧含玉已经用力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被突然的开门声惊动,元晠朝门口看去,未及多言,萧含玉已经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两手用力地抱着他,将头埋到胸前,很快便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玉儿?怎么了?”
元晠惊讶之余,又有些心疼与发怒。这样的玉儿,他从未见过。是谁让她这么伤心?
顾不上议事,挥退一众幕僚,元晠回抱住萧含玉,用自己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在怀中。
“告诉表哥,是谁欺负你了?表哥一定替你报仇。”元晠说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玉儿今天出宫他是知道的,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她。才会让她委屈到这个地步。习惯了玉儿平日的大哭大笑,如今这般沉默的伤心,才真的让他心慌。
不用元晠主动询问,机灵的小路子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清清楚楚。凑到元晠的耳边,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知道伤她的人是萧明则,元晠也深感无力。那也是他的表弟,玉儿最亲的亲人。纵然是生气,他也不能将他怎么样。他若真的惩罚了萧明则,等气一过,玉儿只怕会跟他闹脾气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小半个时辰,将满腹伤心宣泄了出来。萧含玉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依然不肯离开表哥的怀抱,紧紧地赖在他身上。
元晠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一手紧揽着她的腰,一手压在她耳边,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
温暖而结实的胸膛,让萧含玉有一种无比安心和安全的感觉。
“想要表哥替你出头吗?”元晠清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萧含玉还是有些颓丧,眼睛暗淡无光。半晌,才摇了摇头。
“不想理他们了。”萧含玉含含糊糊地嘀咕着,元晠低下头凑近了,才听清楚她的话。
“好,我们都不理他们。”元晠极为顺溜地应了下来,不打半点折扣。
“他们懦弱又无能,还不识好人心。”在元晠面前,她不需要掩藏自己,所有的抱怨都能说出来。
“是,他们不识好歹。以后让他们去自生自灭好了。”
岂料萧含玉用力捶了他一下,恨恨地说道:“我的哥哥姐姐,凭什么让人欺负?”
对这个突然的转折,元晠没有半点不适应,仿佛一早就预料到了。
“没错!要让那些小人知道知道厉害才行。”
萧含玉又沉默了半晌,有些扭捏地说道:“表哥,你能举荐哥哥去书院读书吗?最好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这样,那些人就不能再欺负哥哥了。”
“好,没问题,我安排他去麓心书院。交待那里的山长,只许他一个月回家一趟,一次只有一天。”
萧含玉依恋地在元晠胸口蹭了蹭。果然只有表哥最懂自己,也只有他对自己最好。
“我让姨母派个嬷嬷去萧家,当姐姐的教养嬷嬷,好不好?”
有宫里的嬷嬷在,想那荣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姐姐。
“嗯,让母后派个经验老到的嬷嬷,给你姐姐当镇山太岁,一定能护她周全。”
问题解决了,萧含玉心中一口浊气总算清了出来。萧家那些人,她一个都不想见了。萧家的事,她也不想去管了。
她抱着元晠的脖子撒娇:“表哥你最好了!”
元晠低低地笑了两声,黝黑地眸子里,是不容错辨的宠溺。
这就是他的玉儿!令人心疼又可爱的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