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了,五日过去了,了无音讯。
黛瑾这才想起,过去在家里时,也常常听人说有些爱财的下人,会以给主子传话为由,赚些小钱。然而那话,十有八九却是传不到的。
也许这三十两就这样打了水漂。
反正大都是自己辛苦赚的,也不觉得对不起许晋,只是要重新赚钱,怕是要辛苦了肚子里的孩儿。
这天下午,许晋醉醺醺的回到家来。今日怎么这么早,黛瑾正奇怪,只见他话也不说,只是自顾自的翻箱倒柜。
“仪德,你找什么?我帮你?”
“钱……钱呢?上次我看,还有二十来两银子?藏哪去了?”许晋瞪着发红的眼睛,想来,又是喝酒赌钱,赌输了不少。
“不是昨天刚给了你……”
“我问你钱呢!那二十多两银子呢!”许晋恶狠狠的打断了黛瑾的话,“是不是没了?是不是你动的?居然动我这么多钱,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么?说话啊,不然怎么会没了?说!你拿去干什么了?”
黛瑾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猛地左脸颊上挨了重重一记巴掌,左耳一阵耳鸣。
清晰记得上次挨耳光,还是在王熙云面前,自己抽打自己的时候。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温这滋味了。
黛瑾捂着脸看着许晋,他似乎并没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口中依然是骂骂咧咧的要钱,“我问你钱呢!快拿出来……再不说话,打死你,打死你个败家的……”
黛瑾见是瞒不住,便小声说道,“我可是那种偷钱使的人不是?我拿钱用钱,也都是为了这个家好。我是为了托人,给谢家的与我有旧的那位娘娘送信,才花了许多钱的。你知道,要打点人才能送得去信儿的么。我想着要是能和她说上话儿,指不定能有些好处。这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孩子!”
“哦?哈哈哈。”许晋一阵怪笑,“你是不是傻?是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平民百姓都不如的奴婢,你也配给贵妃娘娘送信?什么有没有旧的,你当人家贵人还记得你呢!人家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会替你送信?你送了什么信啊?有个什么结果?这个家,托你的福,有什么好处了?是不是,明日贵妃娘娘就得差人来给我个当朝宰相做做啊?啊?宰相夫人?”
“就算尚未有音信,可是说不定以后会有。谢敏不像无情之人,说不定会帮帮我们的。再说,就算没了这几十两,我现在赚的,也够家里吃穿用度,只要你别再赌……”
“啪”又是一记耳光,打的黛瑾向后退了好几步。
“你赚?你有多大本事?你赚?你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了?你去赚钱,那是你欠我的!你给我听好了,我是男人,我才说了算。拿二十两银子给别人都不用告诉我一声儿?我看你是大家小姐还没当够,欠教训吧!”许晋说着,挥手又要打。
黛瑾怕伤到孩子,看他喝醉了,怕是也讲不来什么道理,于是只顾着躲。许晋见抡胳膊几次都没有打着,心里越发气恼,便没头没脑的抬腿就踢,醉眼朦胧,也看不清哪是哪,只觉得踢着了人,心里才爽快。
却见黛瑾捂着肚子蹲下,疼的泪流不止,只觉下身有异样的感觉。
好痛,身上好痛,心里也好痛。
孩子一定是没了。不到三个月,我的儿,你的命真短。
是怪你有个没用的娘亲,还是怪你有个吃酒赌钱的爹爹?
应该还是怪你命不好吧,和你娘亲一样,命不好。
可是我的命这么不好,怎么还活着不肯死呢?还不如我替孩儿死了。
这么痛,会痛死吧?死了应该就不痛了。
死了还能见到父亲,与父亲团聚?可不知,能跟父亲说些什么。断不能让他知道,母亲哥哥还在受着各种的苦难。
是啊,现在死了,对不起母亲,她还没有见过她的外孙儿,再莫名没了女儿,要伤心死了。
……
再醒来的时候,只见许晋在厨房里熬煮着鸡汤,此情此景,竟与第一次相见,有着几分相似。
“你醒了?”连话都是同一句。
“喝点这个,补身子的。”
有什么好补?身子补好了,命还是一样。
“你气脉虚着,万万不要生气才是。”
可是你害了我的孩儿。
“孩子总还会有的,你我都年轻,不妨事的。”
不妨事?
“还好我通医术,倒是省了请大夫的钱,呵呵。”
好无趣的笑话。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又有何用。你知道我不是那等打女人出气的小人,我只是喝多了,再加上,唉,说给你也不懂。”
有什么不懂,不过是输钱。
“我从不曾亏待过你,过去没有,以后更不会。你不喜我吃酒,我就少吃些。你不喜我赌钱,我就努力改了。我对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市井小人,我也是有学识,有见识的读书人,我何尝不想过正常人的日子。你信我,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真的么?仪德?你跟我,好好过日子?”黛瑾话中充满冷淡的失望。
许晋见黛瑾终于肯开口,忙端来汤饭。“当然。你以为我为何落榜之后还迟迟不肯回家?我也是不忍丢你在这里,又不知回家如何交代,才一直愁绪满怀的。不然,我也不会天天借酒浇愁了不是?我就是放不下你,才做别的转移注意力的。”
虽然还是有那道坎横亘在两人之间,但听得他说为了自己如何如何,心中倒是有些许的欣慰。“那你可否答应我,再也不要赌钱吃酒?”
“吃酒,我会少吃也就是了。只是我现在还欠着人家赌债,你现在身子这样,也做不了什么,我若不去赌赢些钱,怎么还债?你知道那些人,都是不好惹的。”
“仪德,我在床上也可以做做绣工,可是你万万不要去赌了,好么,我求求你。”
“你懂什么?靠你做工,能有几个钱?还不够这只老母鸡的钱呢。别说了,把汤喝了,饭吃了,再去把那炉子上的药喝了。我先出门去了。”许晋起身就走。
黛瑾在床上呼喊几次,都叫不住,只得无奈躺了回去。早知他赌钱已经赌的如此之厉害,就不该拿那三十两,去无谓的送人了。
其实三十两倒是并没有打水漂。
黛瑾的信,是原样交到了谢敏手上的。谢贵妃倒是意外,这个不知流落到哪里去的楚家小姐,竟然有本事给自己送来信,果然和当初在宫中待选时那样,她从不是个轻易服软认输的人。
信里并没有过多叙旧,只是求自己恕她奴才身份,为了她孩子和男人不太难堪,再就是让自己照顾下在谢家的姜夫人。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若是一年多以前的谢敏,只认得眼前的好坏,不妨碍利益的举手之劳,定是毫不犹豫就会做了的。
但宫中的日子,教会了谢敏太多。贵妃娘娘知道,这世间凡事都有因果,每个随随便便的举手之劳,小恩小惠,都不知道会带来日后怎样的结果。就好比,当初黛瑾对自己的举手之劳,帮自己一步步坐上了贵妃的位子,却对今日的楚黛瑾,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因为做得了贵妃的人,凡事都要想着皇上的恩宠。
今日若是在皇上面前求这个情,他当我是多事之人可怎么好?更糟的是,他若还想得起黛瑾念起她的好可怎么办?毕竟当日,她可是皇上最中意的人。听起来危言耸听,可后宫的日子,本来就是如履薄冰。
“陛下,臣妾有一事想和陛下聊聊。”晚饭时皇上来到贵妃处,谢敏想找机会,提一提黛瑾,试探一下皇上的心思。
“哦?爱妃有何事啊?”
“陛下,臣妾记得,当初选秀时,那来到宫里的女子,可是不少,臣妾想斗胆问问,陛下最中意的是哪一个?怎么没有多选几个?”谢敏问的小心翼翼。
“敏敏又来了,朕最爱的,当然是敏敏你了。”皇上对于后宫女子的争风吃醋,向来是厌了的,若不是谢敏年轻貌美又刚诞下皇子,也懒得与她说这样日复一日的情话。
“陛下,臣妾当日,可是不怎么起眼的。那气质华贵的女子,当日可是有好多呢。”
皇上听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
“是啊,当日女子众多,气质容貌都是个顶个的好,可是要说深得朕心的,除了爱妃你,就是后来没能进宫的,罪臣楚万的女儿了。朕还记得,她名唤黛瑾,黛山有石之黛,怀瑾握瑜之瑾。真是难得的女子,可惜她父亲获罪,唉……不提了,怎么提起这个来?来来来,今日的桂花糕甚好,爱妃再吃一点。”皇上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并不很想要继续去怀念黛瑾。
可这寥寥数字,在谢敏心中,已经有足够的分量。
皇上喜爱的女子,哪怕现在是蝼蚁草芥,都可能有着天大的隐患。
信?烧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