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该起身了。”
沅筠挣扎着从雨过天青色的棉被里钻出脑袋，顿时被冷空气冻得一个激灵：“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这会子刚到辰时呢。可要现在摆膳？”夕颜放轻了声音。
昨日是初一，四阿哥在福晋屋里歇下了。沅筠不放心一双儿女这大冷天睡在他们自个儿房里，便搂着他们一床睡了。
夕颜抬眼看去，只见主子睡眼朦胧，被子严严实实的，一直裹到下巴上。两个小主子一左一右躺在主子身侧，脑门上连带着双耳捂着兜帽，只留出小嘴往上小半边脸露在外面，一呼一吸间正睡得十分香甜。
沅筠醒了醒神，脑中混沌方渐渐散去了些。她伸手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脸儿，见不凉也不烫，便松了口气，一面接过夕颜递过来的衣裳抖抖索索地穿好，一面低声道：“叫小厨房烙些单饼，挑几个流油的咸鸭蛋切了来。另外再舀三碗儿豆腐脑，我那碗放些辣子。”
一旁二等丫鬟荔枝一一应下。沅筠又对朝颜道：“再挑上几个咸鸭蛋和几块卤牛肉，切成两碟送去正院吧。”朝颜笑着应了一声，领着荔枝和几个婆子往膳房去了。
丫鬟们忙一拥而上，伺候着沅筠净面漱口。因着今日并不需出门，沅筠便简单挽了个髻，随意插了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便踩着特意做的厚底棉拖鞋回到床边，柔声唤道：“福慧，起床啦！元寿，起来了！再不起床额娘就把早膳全吃光，不给你们留了啊！”
福慧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窝进被子里，小屁股对着沅筠，脑袋上的兜帽被她蹭掉了，露出软软的头发。
元寿比他妹妹更自律一些，他乖乖地翻身趴在床上，毛毛虫似的蠕动着披着被子坐起身来，脑袋往沅筠怀里蹭了蹭，软软糯糯地叫道：“额娘。”
他这么一动，原先趴在床脚“别墅”里的百福低低地呜了两声，从窝里跑出来绕着沅筠小腿打转，小尾巴抡得跟风扇似的。
“哟，额娘的大宝贝和百福都醒啦？那个睡懒觉的是谁呀？”沅筠一边给元寿套上棉袄，一边故意抬高了声音笑眯眯道。
“不，不是福慧。”福慧含含糊糊地嘟囔道。小身子埋在棉被里拱了好半天，才拱出来一个一头乱毛的小脑袋，带着肉窝窝的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小宝贝，也醒啦！”
沅筠被闺女那鸟窝一样的乱毛给逗笑了，她把穿戴好的元寿抱给奶妈子叫他去洗漱，伸手揉了揉福慧的头毛：“额娘的小宝贝也醒啦！今天穿那件蓝袄子好不好啊？”
“红的！”福慧大声说道。
“是不是上面绣着百福那件啊？”
福慧重重地点了点头，百福也附和似的嗷呜了一声儿。
这件的绣样是沅筠画的，衣裳下摆和袖口上均绣上了一圈Q版百福，中间还有百福抱着绣球在花丛里打滚的憨态，可谓是童趣满满。
福慧特别喜欢这个花样，近些日子跟另外几件绣着不同形态百福的袄子换着穿，俨然将之前她最爱的小猫咪袄子扔在了脑后。元寿则不同，他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了与妹妹完全不同的审美：他随他亲爹四阿哥，更加喜欢那些高雅的图案，比如梅花修竹松柏之类的，更显得他的衣服比妹妹老气不少。
行吧，四阿哥见儿子像他总归会高兴的。沅筠自暴自弃地想着，暗自决定等开春了给儿子做两身浅色的衣裳，好叫他看上去活泼些。
沅筠拿热布巾给福慧擦完脸，朝颜正好领着丫鬟婆子们将早膳一盘盘端到桌上。
白生生的豆腐脑嫩若凝脂，颤巍巍地卧在盛着浅酱色汤汁的白瓷碗里，中间凸起的地方盖着一小勺鲜咸的韭花酱，一撮绿汪汪的香菜末点缀在碗边，再加上一勺红彤彤的辣油，越发显得豆腐脑儿洁白如玉，香气扑鼻，煞是诱人。
碗口大小的单饼折成三角，一个挨一个整整齐齐地码在平口瓷碟中，厚薄适中，韧而不粘。此时若是将那油汪汪的咸蛋黄连同蛋白夹碎，均匀地裹在单饼中，也不必添什么别的佐料，只需狠狠地撕咬一口，蛋清的咸香、蛋黄的浓厚以及单饼的柔韧便掺杂在一起，层次丰富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令人忍不住细品回味。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手却稳当的很。用瓷勺将豆腐脑与香菜韭花酱拌匀，连汤带豆腐脑一块送入口中，热乎乎的豆腐脑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母子三人不由得同时舒服地长长呼了一口气。
朝颜夕颜二人给小主子们一人卷了个单饼，沅筠不用她们伺候，自挑了个黄澄澄的蛋黄连着蛋白一起卷成饼吃了。元寿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攥住这个卷，吃得十分仔细，竟是一点咸鸭蛋碎末都没掉出来；福慧也学着他捏着饼，不过她没握住，蛋清从另一头漏出来掉到面前小碟子里了，夕颜连忙再给她卷上。
沅筠看着一双儿女连吃饭上都显得比一般小孩子聪慧，君不见大格格尚且得叫人伺候着喂饭么？心中不由得又是得意又是安慰，暗道自己虽这辈子不得不屈居侧室，但儿女健康且聪慧，也就不怎么觉得难过了。
四阿哥虽是潜龙，但沅筠往日从不想入宫为妃，初嫁四阿哥时，惶惶然不知所措，只得作出温顺讨喜的模样。只是如今沅筠已儿女双全，即使不想争斗也已经深陷其中，日后少不得为儿女计，用心谋划。终归自己的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安心。
沅筠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又卷了个饼，方才咬了一口，便听见门外小太监尖声通报，正是四阿哥过来了。她将卷饼放下，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四阿哥正好掀了厚厚的门帘进屋，脱下大氅上前做到绣墩上，朗声笑道：“看来爷来得不巧了，还没用完膳呢？”他将下地行礼的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搂在怀里，挨个蹭了蹭儿女的小脸蛋：“咱们元寿和福慧儿才刚起床啊？”
两个孩子被他蹭得咯咯直笑。
父子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四阿哥方把俩孩子抱回椅子上令他们继续用膳，又向沅筠道：“元元今日有心了，那咸鸭蛋腌得味道极佳，卤肉也软烂入味，爷吃着很好。”
沅筠笑道：“爷喜欢便好，小厨房老李寻得好方子，等会儿我再赏他一回。”
“既是爷觉得好，自然该我赏他，哪能叫元元自掏腰包呢？”四阿哥戏谑道，“倒是这咸鸭蛋和卤肉，爷得挑上一些进上去——皇玛嬷近日里胃口不大好，咱们进上些吃食也是一份心意。”又向苏培盛吩咐道：“去给爷端一碗豆腐脑来，少放些辣子。”
“爷这话正说到我心上了！”沅筠笑得有些狡黠，“昨日才瞧见有人送来上好的牛腱子肉，我还想着怎么向爷讨一块来卤上呢。”
“你呀！”四阿哥闻言大笑，虚点了点沅筠额头，“爷本来就想着给你呢，哪用元元开口讨要？”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拿沅筠的帕子给元寿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我今晚上过来陪你们娘仨用膳，也不必弄太多菜，只一样——下头献上的松蛾子，那个炖小鸡十分鲜美，且极养人，正好给咱们元寿和福慧吃。爷近儿也就想这一口。”
他顿了顿，又道：“等炖好了，以爷的名义叫人给四格格送一碗。福晋茹素，四格格稍弱些，不食些荤哪行？”
沅筠颔首，亲手接过豆腐脑端到四阿哥面前，温声道：“孩子还小呢，食补虽慢，却是最妥当的。”
四阿哥吃了几口，忽的想起来几日前在外面瞧见老十的事来，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