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发寂寥。
余贵妃脸色苍白,怔怔地坐着。看似平静,唯有死死攥着的拳头,泄露了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她笑了起来。笑得压抑、悲伤、不解、不甘、愤懑和疯狂。
蓉儿担忧地看着她,“娘娘?”
余贵妃笑着笑着,两行清泪滚落。“没想到……没想到,本宫已经退让至此,还是落得了这个下场。可是,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
余贵妃非是自愿嫁与皇家,可慕容瑱到底是她唯一的男人,加之他生得俊美,早些时候为得余家支持故意做出来的温柔体贴,让一个女人动心何等容易?
后来,被打击了数次,余贵妃渐渐从小女儿的感情中醒过来。可心中到底还残留几分情愫,虽刻意找过不少他宠爱的妃子的麻烦,却从未做过半件对不起他的事。
她这些年和月贵妃针锋相对,非是眼红她受宠、执掌凤印,也非因她心机深沉,而是她哪怕装作柔情万千,余贵妃也能从她眼里看出真实。
月贵妃并不如她表现得那般深爱皇上。
或者说,根本不爱。
但没人信她。她也无证据,更不能以女人的直觉为由。
如今看来,她这么多年一直被月贵妃压制,并非毫无道理。
月贵妃真是比她活得清醒多了。
余贵妃含泪,笑容越来越冷。心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彻底冻结。哪怕曝露烈日之下,亦无法融化。
自古天子称孤道寡,至尊之位上,哪有一个心怀温情之人。再多的宠爱,亦如须得时常雨露均沾,不过是权衡前朝的一种方式。
所谓真心,不过她们这群被困囿后宫的可怜女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既然你不仁,那也休怪我不义了。”余贵妃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
方才找上荀语,不过是试探晏郡王夫妇是否是有利用价值。却未曾想到,她竟然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如今看来,是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蓉儿见她自癫狂中平静下来,方才开口。“娘娘不必忧心。”
余贵妃睨了她一眼,“你说说,本宫如何不忧?”色弛爱衰本是后宫至理,因此儿女才显得尤为重要。不仅仅是女人天性,更因自身生存所需。
“晏郡王妃既然能不诊脉便看出问题,想必是医术不凡。若娘娘能寻得她诊治,未必不能有后福。”
余贵妃一怔,眼中迅速燃起希冀。整个人都精神光彩了许多。
“这一点本宫倒是未想到,还是蓉儿聪慧。”
蓉儿浅笑,不卑不亢道:“奴婢只是旁观者清。”
“不管是什么,你终究解了本宫的一个心结。”余贵妃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冷了下来。“着人告诉魏太医,做墙头草之前,好好想想他的那些腌臜事。若是一不小心本宫……呵,那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
荀语回府时,悦儿正提着一盏灯在门口等候。刚踏入府门,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口。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男人扶着醉醺醺的晏珵下了车。
晏府下人见状,立即过去搀扶。
身上重负消失,男人顿时轻松了不少。他朝荀语揖手,“见过郡王妃,晏兄今日不胜酒力,我特地送他回来。时辰不早了,我先行告辞。”
“多谢。”
男人爽朗笑了笑,跳上马车离开。
晏珵似是醉得厉害,迷迷糊糊间看到荀语,竟扯起一个傻笑。嘿嘿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阿语,我回来了……”
荀语皱眉,嫌恶的躲开。无视他瞬时委屈无比的眼神,声音比平素冷了不止一分。“言非,带他回清黎院。”说完,转身走人。
言非本想将晏珵放在床上休息,却被荀语阻拦。
荀语直接将晏珵接过来,浓浓地酒味扑鼻而来,竟将她熏得有一瞬晕眩。荀语脸黑了一分,轻而易举的扶着晏珵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处水池,乃先前打造出来,供她养一些水生药材所用。如今药材未养,倒是有了别的用处。
“王妃!您做什……”悦儿担心的跟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下疑惑,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阵响声。
水花四溅,安安静静沉在水里的几尾鱼儿受惊之下,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悦儿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
王妃她、她到底在做什么?!
晏珵落在水里,反射性地挣扎了几下,慢慢地往水里沉了下去。
荀语有灵识,自然知晓晏珵无视。但悦儿等人却不然。
虽已立夏,可夜间仍清凉。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王爷救起来!”悦儿声音竟有几分凄厉。水池虽不深,但淹死一个醉汉却绰绰有余。
她忍不住踹了如木头般站着的言非,后者未动她已火急火燎的奔了过去。
可还未靠近,又一阵水花飞溅。
原本沉入水里的男人,突然窜起,抓住站在水池边的清冷女子,猛地倒了下去。荀语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反应,眨眼间就被拉入了水中。
悦儿尚未落地的腿瞬时僵在空中。她眨眨眼,似乎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保持着极为滑稽可笑的姿态,怔楞原地。
她求助般看向言非,言非却一转身,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悦儿:“……”
另一边。
荀语被晏珵偷袭,被他拽着直往水里沉。她下意识反抗,扯掉了他的发冠和面具。如墨青丝漂浮在水中,冠玉容颜在幽沉的水中,蒙上一层幽蓝和邪魅。几串水泡快速流窜,他微微一笑,启唇说了什么,却只听到几声咕噜。
荀语受惊后回过神来,本可挥手间就拜托他的束缚,却怔楞在他的笑容中。
这一瞬间,荀语想到了万穹大陆西海的鲛人一族。人首鱼尾,貌美善歌,歌邪诱人。鲛人以歌声诱出海之人,引之坠海而食其血肉。
心中陡声异样,激颤灵魂。那股陌生至极的感觉,正因他的注视和微笑而越发浓郁,亦越加危险。这股危险感觉,警觉了她的神智。
荀语回过神来,轻易地挣开他的束缚,飞速上岸。
晏珵本来只想逗她一逗,却未曾想到惊雷不动的人,此时竟一副被吓得四处逃窜的模样。愕然片刻,他也跟随上了岸。
晏珵上去时,悦儿早已离开。荀语动用灵力,眨眼间衣物变干。晏珵早知她的神诡手段,又一度见到,仍免不了惊讶。
“阿语……”
晏珵话未说完,就被荀语狠狠瞪了一眼。如此不同往日的鲜活模样,更为动人心魂。
一盏茶的功夫,晏珵清洗完毕,换了套干净衣衫。走进室内时,见荀语坐在窗边出神。
“阿语可是生气了?”
荀语没理他。她正在打理紊乱得几乎让她要走火入魔的心绪。
晏珵误解了她的意思,解释道:“今日之事,非我之意。”
荀语先前给他能替代酒水之物,圣上在时还好,群臣拘束,不敢妄为。可陛下一走,只留下几个皇子招待宗亲群臣。那些看他不顺眼的,接二连三的前来敬酒。难得几个有几分交情的,更是不愿放过。
如此一来,替代之物耗尽。他用尽手段,打发了不怀好意之人,可到底还是被有交情的人灌了几杯……
后来的酒,几乎都喂给了衣物。在得知荀语出宫后,他也装作醉酒,才能脱身。但不管多少缘由,终归是误了事。辛苦的是荀语,她生气亦是理所当然。
只是,当时见她黑着脸,明显不悦的模样,他竟想也未想,就将她也拽入了水中。
荀语听过解释后,淡淡看了他一眼。
她拉起晏珵,将他带到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差点被门拍脸的晏珵:“……”
他苦笑摇头。
悦儿端着醒酒汤走进,还未开口,又一次愣在原地。
月光倾洒,卸下伪装的容颜全然展现在悦儿眼中。那一瞬间,灵魂如被剧烈冲击,悦儿稳了许久,仍未忍住潸然泪下。
她缓缓跪下,垂泪哽咽。“悦儿恭喜主子。”
“起来吧。”容貌恢复一事,只有晏珵和荀语二人知晓。悦儿他们虽是心腹,却只知道荀语为他治疗身体。
悦儿他们从未想过,晏珵还有恢复容貌的一天。毕竟当初刘圣手断言,他的脸当初直面火舌,哪怕身体有朝一日能得以恢复,容貌却……
没一会儿,言童、言非、言恪他们都出来了。他们如悦儿般,跪在地上口言恭喜。虽看似平静,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们的激动与欣喜。
翌日午时。
晏珵亲自为荀语送来午膳。
昨夜荀语为那股危险又陌生的情绪纠结许久,直至破晓才沉沉入睡。在书房将就了一宿的晏珵早早过来,却得知她未醒,便又回去处理了些时候,等悦儿前来告知她醒后才过来。
荀语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却想不出所以然。她疑惑的看着晏珵,他的武功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流高手,可在她面前却仍如蝼蚁。荀语不会让他修仙,因此无法明白,为什么这等弱小得人,会让她感到那般危险?
因不知放弃为何物,荀语被自己生生折腾了一宿。
照如今的情况来看,她还会继续自我折腾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