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前家宴过后,后.宫中人再未聚到一块儿,今日反却沾了武婉仪的光,诸妃嫔一应来了不说,还来得这般赶点,赶在同一刻凑伙儿到来,当可谓“不来则矣,一来惊人”,现下看来,只差武贤仪一人未至。
隐下心头纷扰,江采苹敛色迎上前,来者是客,虽说自己本身实也是客而已,此处是婉仪宫,并不是梅阁,自是称不上是主。但,主雅客来勤,时移事易,今日是武婉仪停柩之日,常才人等人若是特来吊唁的,且不细究到底是虚情假意亦或是真情实意,人来了心意也就到了,大可就此作罢,可若是存了心思前来借故滋事生非的,不管唱的是哪一出,江采苹早有凤印在手,今个纵使不致以杀鸡儆猴,也非得有所为不可。
皇甫淑仪不动声色跟于旁,并未赘言只字片语,只见常才人侧首看见其与江采苹一同步过去之时,极显轻蔑的嗤笑了声。
江采苹毫未介怀常才人面上流露出的骄矜之色,只当视而未见罢了,大不了将其当做是个跳梁小丑,更不值得为此上心。
环目董芳仪、杜美人、郑才人、高才人以及阎才人几人,江采苹缄默着同样未先开口说示甚么。论位分,其等理当先行礼拜才合乎礼教;论主尊,李隆基早已把持掌六宫之权交由江采苹,今日江采苹更是一早便守于婉仪宫,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打理与武婉仪后事相干的一切事,此刻董芳仪等人才亲至,于情于礼均当先礼于人才是,否则,便是以下犯上,不过这尚是微末小事。倘使让人认为是对死者大不敬,只怕是愚不可及,上忤圣意可绝不是儿戏。
“江梅妃几时过来的?淑仪也在……”董芳仪终归是识大体之人,且待立定身,就地便朝江采苹礼了礼,并和声看向江采苹身旁的皇甫淑仪。时下所来的一干妃嫔之中。尤以其位分为高,杜美人、郑才人、阎才人毕竟位分皆低于其。倘使真于人眼前失了体统,只恐要平白无故落人话柄,遭人异议。
江采苹及时挽向董芳仪,旋即凝眉道:“本宫不过早来一步而已。”说着,轻轻叹息了声,顿了顿,才又沉声道,“既有心来了,快些去武婉仪灵前上柱香为是。”
至灵堂上香致哀。本即情理之中之事。见状,皇甫淑仪径自对董芳仪回了礼,二人俱身为正二品的六仪之一,位分上并无尊卑之分。至于杜美人、郑才人、阎才人及高才人四人。眼见董芳仪中规中矩,倒也识趣的随之同是行了礼,尤其是高才人与阎才人,两人都是因去年昌乐公主与信成公主受册出嫁而晋封正四品的才人,仅就一定程度上而言,虽说同为才人,却比不及郑才人、常才人俩人早年即已母凭子贵封了嫔号,是以,凡是凡事行事上多一副谨小慎微样子,左右都不得罪。常才人夹在中间。纵管心下一百一千个不甘愿。此时也只有不无悻悻的依礼先行个叉手礼。
礼毕奉香,翠儿一一递上长香。董芳仪于前肃拜,郑才人、高才人、阎才人及常才人各是于后上香。江采苹与皇甫淑仪立于一侧,神色凝重,尽收于目几人拜于武婉仪棺椁前时面色上的细微变化,全未动声色。
许是趺跪过久的缘故,翠儿在上常才人递过手的长香时分,脚下一不留神儿磕绊了下,差点崴脚栽倒在地,索性皇甫淑仪离得较近,伸手扶了把翠儿,才未致踉跄摔脚,人虽无事,手中的香却折断掉地。
常才人顿时大惊失色,翠儿手忙脚乱之下,眼见手里的长香一根根都断成两截,难免也有些惊慌,一时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好你个贱婢,怎地这般漫不经心?”殿内半晌诡谧,常才人才看似回过神儿般劈头盖脸冲向翠儿,气闷下扬手“啪”地一声脆响,径直掴了翠儿一巴掌。
事出仓促,诸人皆打了愣。江采苹娥眉轻蹙,未曾料及竟横生这种事端,睹着翠儿右颊立时多出几道掌印,心下更是不由一沉。
翠儿原是刚站稳脚跟,不成想一抬头脸上竟又挨了一巴掌,这下,不知是常才人出手过重,究是翠儿一整日未米水未进身子早就跪虚了,只见翠儿整个人被常才人掴得接连倒退几步,重重跌坐向炭盆,一手掀翻了化宝用的炭盆子。
武婉仪棺椁前,纸钱登时撒了一地,一阵凉风从敞开的门扇方向陡地吹刮入殿内来,直吹得炭盆子中的纸灰“呼呼~”飞出,混着纸钱忽高忽低一圈圈打转儿。
常才人低呼着忙跳开几步,远离了武婉仪棺椁,面无人色的拍打了几下吹拂于衣身上的灰烬。郑才人面上微微一变,赶紧地步向前搀向一脸惊愕跌于地上的翠儿。
殿内一时有点乱,不止是满地狼藉,更乱的其实是诸人的心神。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语也,盖有未易语者耳。今日这事,恐怕又要扯出一番流言蜚语。
“哪、哪儿来的邪风?”常才人显是躁乱的瞋叱声,不无心虚的睨了眼四下,目光落定向翠儿。
“奴,奴实非是有意而为之,常才人莫恼……”翠儿忙不迭垂首赔礼,眼睁睁看着武婉仪的灵堂乱成一团糟,不禁无语凝咽。
“你,你哭甚?”常才人眼风一扫,嫌恶至极的狠剜了眼翠儿,“本宫还未把你怎样,折断本宫的香不说,还弄的本宫一身晦气,你反倒有脸在这儿抽泣?来人,拉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翠儿伏首于地,连连求饶道:“常才人宽罪,奴非是成心的,奴……”
“不允哭!”常才人高声呵斥向翠儿,喝断翠儿的央恳,“本宫还好生生在这世上,哭哭啼啼作甚?”
江采苹睇目常才人,心中竟觉有分好笑,只是面色却越发凝重了三分。想是常才人气昏了头了,众目睽睽之下。竟要施以笞杖之刑。
“常才人此言差矣,今个乃武婉仪下殓的日子,翠儿是武婉仪生前身边唯一的一个近侍,理当哭踊。”皇甫淑仪长眉微蹙,微睇绵藐向常才人。只不知,这席话是否纯是在报当年武婉仪为其接生之恩。
常才人斜睨皇甫淑仪。轻哼一声,细眉高挑道:“本宫当是谁人在耳边撺掇。原来是皇甫淑仪……皇甫淑仪晋封六仪,嫔妾未及登门道贺,但请皇甫淑仪莫怪才是。”边嘲谑,边挑了眸未发一言的江采苹,“听闻皇甫淑仪自晋封六仪以来,素日多与武贤仪走得近,嫔妾只道今儿个,皇甫淑仪当与武贤仪交好,不成想皇甫淑仪倒与江梅妃心意相投。端的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常才人话里有话,且意味深长,江采苹故作听不明懂之态,凝睇常才人。启唇道:“常才人这番话,本宫不甚明了,不过,时为武婉仪殡丧之日,不看僧面看佛面,常才人又何必与一个婢子斤斤计较?”
尽管常才人所言不无在理,始自皇甫淑仪晋封以来,武贤仪便处处拉拢皇甫淑仪,其心明眼人无不心中有数,对此常才人早有怨怼之意。也不是甚么隐秘之事。说白了。往昔武贤仪一贯与常才人沆瀣一气,如今一把推开常才人。改与皇甫淑仪交善,常才人岂会不心怀怨恨,武贤仪其不敢得罪,不敢不敬,压于心头的愤懑自然要找皇甫淑仪发泄为快。
早在上回家宴时,江采苹便已洞悉见这点,但今时今刻,却绝不纵容哪个妃嫔闹场,天大的恩怨尽可私下了结去:“当年太宗皇帝驾崩时,大臣许敬宗于太宗皇帝的灵柩前垂臂而过,即遭御史阎玄正弹劾。贞观十年,文德皇后薨,时任中书舍人的许敬宗,一见其貌不扬的率更令欧阳询,无端端思及长孙无忌曾作过的一首讥哂诗,‘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角上,画此一猕猴。’,而忍不住放声大笑,即日被贬为洪州司马。”
正色说到这,江采苹环睇皇甫淑仪与董芳仪,眸稍的余光一带而过旁侧的杜美人、郑才人、阎才人,交锋上常才人来不及躲闪的细眸,温声续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后.宫本该一团和气,倘使有人悍妒犯下口业,祸由口出,闹得宫中不得安平,届时可别怪本宫未把丑话撂在先。”
后.宫不得干政,江采苹言下之意已然再明白不过,之所以说提及许敬宗一事,不过是在以人说教,充其量是在就事论事而已,全无妄议前朝政事之嫌。然而个中厉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听者自当好自掂量为之。
迎视着江采苹不愠不怒的一双美目,常才人突兀直觉浑身上下颇不自在,甚至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遂下意识挪开视线,语塞的杵在高才人身前别过头绞了下攥在手的巾帕。先时得悉江采苹一早便待在婉仪宫,未过多久皇甫淑仪竟也来了婉仪宫,常才人即刻巴巴跑去贤仪宫跟武贤仪啐叨,熟料武贤仪竟让其一并邀上董芳仪、杜美人以及后.宫的几个才人亦至婉仪宫拜祭下,言说不可让江采苹和皇甫淑仪二人将宠媚全争去,既是献媚,当是人各一份为宜,故才来争媚。谁曾想,这会儿竟弄了个费力不讨好,待回头还不知如何跟武贤仪交代为妙。
“翠儿,代本宫奉上三炷香,以表哀愧。”旁人既已均默不作声,江采苹这才朝翠儿使了个眼色,转即面向武婉仪灵柩端严肃拜了下。
翠儿双眸通红的立马取过长香,双手奉上。董芳仪、皇甫淑仪几人见了,面面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站于江采苹身后,纷纷毕恭毕敬礼拜向武婉仪棺椁,常才人适才的盛气凌人劲儿也收敛不少,同是立于边上有礼有节躬下了腰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