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翎,你救了我,我虽心怀感激。”沉默了半晌,文如月恢复了以往的淡定从容:“但是我不会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夜翎终于可以开口,瞧着文如月舒开了眉头,笑的四条眉毛都扬了起来。
江湖人士本就如此快意潇洒,他夜翎更是惹来的都是要命的麻烦,今宵有酒今宵醉,今朝有乐今朝享。生与死便是超然无物,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文如月自是明白,因此也用饱满的生命热爱着拥有的一切,这样的情谊,又怎不会珍惜珍重。倘若失去,又是怎样的可叹可惜。
此情此意,又何来一个谢字生分了你我。
文如月掬起一捧水,将黏在自己脸上的灰尘洗拭掉,这一路上他心急如焚磕磕碰碰,有不少次滚下山坡,当真也能想到自己如何的不堪入目,如今也只好暂且忍耐。
夜翎瞧着文如月神态疲劳,想着他这一番折腾不比他吃的苦少,万千青丝散开落在水中,润湿了他的衣襟。夜翎一手将他的散发握住,道:“文兄,我来帮你。”
文如月也不做退让:“那就有劳夜兄了。”
两人坐在河水畔,夜翎虽风流天下,但为他人束发还当真是第一次。没想到这第一个能享受到此殊荣的却是个男子,老天真有意思。夜翎一边这般腹诽,一边悉心将文如月的发丝寽至耳后,他的发丝柔软而浓密,触感似是高等的绸缎,一点也不比女子差上半分。加之堂堂容貌,弯眸仰月,果真是陌上人如玉,教人叹服。
夜翎叹道:“文兄,我现在后悔和你做朋友了。”
文如月不解其意:“这却又是为何?”
“因为你太帅,连我都觉得自愧不如。”夜翎用衣服扯得布料给他简单的挽了起来,一边用手穿过他的发梢,将他扶正,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就算是给你头上插上一根树枝,也丝毫影响不到你的与生俱来的贵气,这怎么能不让我后悔呢。”
文如月笑道:“想来夜翎如何折腾我也看不到自己,此刻还有些心生遗憾。”
夜翎志得意满的叉手道:“我夜翎的功夫怎会差,文兄尽管往那县城一走,保证绕花了女孩子的眼。”
文如月也只是笑:“夜翎竟然有如此大的本领,想必往日也是靠着这幅丹心妙手将自己装扮的肆意潇洒,才让姑娘们对夜翎再三痴缠,真是让人佩服。”
夜翎苦笑:“文兄莫要再打趣我了,这等艳福我是无福消受。”说着选择忽视文如月满面春风的笑容,站起身道:“在这里歇了许久,不如我们四处走走?”
夜翎与文如月是被逼落下了无涯绝谷。江湖上传说此地遥遥绝谷,无影无涯,因而取了此名。密林浓雾缭绕,几丈之内不能视物,夜翎摔下去的时候被冲入了何处,文如月因为眼盲也无法定位,二人便随着水流而下,沿途留意。
虽是深林野皋,一路风景倒是赏心悦目,山抹微云深林幽,清流声声翠鸟啼。若不是二人衣衫皆泞,倒颇像是来此处踏青游玩。
薄雾散去,远目极望,在山林湖泽深处落坐着一瓦青黛小房,夜翎引着文如月前去,院落虽小,但打理的颇为雅致,三两青竹,四五黄,菊,石台小榭,一叶扁舟。夜翎前去敲门,里面出来一位老叟,头发虽花,精神烁然,夜翎注意到他骨节粗大,坐立如钟,一看便非俗人,便恭敬道:“在下夜翎,这位是文如月,我二人初入宝地,打扰您老清静,还望您老勿怪。”
老叟听闻了他们的遭遇,给他们奉上清茶道:“我在此处待了十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进来,遇到老朽也是一种缘分,你们且在此处休息,待伤痊愈,我会引你们出去。”
文如月拱手道:“多谢前辈,晚辈唐突有一询问,若是冒犯了您,还请赎罪。”
老叟微微撩了下胡子道:“但说无妨。”
文如月道:“不知前辈,可是鹤桥仙人?”
老叟捋胡子的手一顿,夜翎有几分紧张的瞧着他,这老人家内力深厚实属罕见,却独居此处隐遁江湖,莫非真的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鹤桥仙人,传闻他二十多年前便消失无踪,遍寻不得。但江湖威名仍在,夜翎和文如月自然有所耳闻。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实在是让人惊讶。”鹤桥仙人也不加掩饰:“我正是鹤桥,不过我不是仙人,不过就是一凡木老朽,不值得你们记挂。”
“原来真的是鹤桥前辈,我与文兄能在此处遇到前辈,实在是一大幸事。”
鹤桥仙人也是孤身寂寞了许久,难得遇到江湖晚辈,一时兴致大起:“既然如此有缘,不妨老朽献丑,这湖中的鲤鱼肉肥鲜美,我们摆上它两盅,今日一醉方休可好?”
“那么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夜翎乐的开了花,他腹中早已饥渴难耐,若是有美酒在前,定然要喝他个痛快。鹤桥仙人拾了鱼竿,又给他们备了衣衫,俩个人褪了衣衫泡在屋后的湖泽里,总算是能够修饰一番狼狈仪容。
待他们收拾妥当,湖面已然飘起来炊烟袅袅,踏入房内,让人垂涎三尺的鲜香扑面而来。两人许久未曾进食,此刻只觉得食欲大动,加上芬芳四溢的好酒,吃的夜翎欲仙欲死,仿佛成为凤凰翱翔九州,看的鹤桥仙人也高兴。文如月素来斯文拘礼,三人你来我往,不多时桌上便被席卷一空。
连续数日两个人神经一直绷着,身心俱疲,美酒佳肴抚慰了心身,更觉困意。文如月已经有些醉了,此酒是鹤桥仙人自己所酿,自然纯正凌冽,后劲刚猛。他一站起来身形便一晃,幸好夜翎及时将他扶住,便以不胜酒力先行请辞。
夜翎不放心文如月,待最后一壶见底,喝到畅快的鹤桥仙人总算是醉汹汹的回了房子。夜翎虽酒量极好,但这酒劲让他都险些难以招架。拖着半个清醒的身体回房后,文如月和衣而卧,已然入梦。
夜翎坐在床边,月光透过竹窗洒在文如月身上,绵长郎朗,长睫投下一方浓密,夜翎撩拨了下他的眼睫,见他确实睡的深沉,咕哝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方才洗浴的时候,他便看到文如月身上布满了青紫,双手更是伤痕累累,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即便自幼习武,又何尝遭受过如此颠沛苦痛。但文如月还是那个文如月,因他一句话便可抛却生死与他共进退。他曾说只要夜翎在,便永远都闷不死。这句话虽是打趣,但也是事实。而他也做到了。
这么好的一个人,偏是遇到了他这个朋友,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夜翎从怀中取出药瓶,这是方才从鹤桥仙人处求得的,文如月的伤口细碎繁多,还需得将镶嵌在内的石子木屑挑出,方才能上药。夜翎附在床边,点上火烛,悉心的用银针一点点将杂质清理出来,待月上梢头,总算是清理完毕,夜翎剜出药膏,又给他涂抹均匀,包扎好,这才长出一口气。瞧着文如月,他鼻尖沁出一层薄汗,酒力发作而面色酡红,眉头微蹙,定然是和衣出汗不舒服,顺便帮他宽了衣,想着文公子是个整洁有序的人,又叹着气将他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躺在另外半面空榻时,夜翎还在想,自己虽然是个混蛋,但能为朋友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个极好的混蛋。
此后的日子倒是过的平淡祥和,三人时常坐在长廊边上谈笑饮酒,快意江湖。鹤桥仙人做鱼一绝,因腿伤不便行走,夜翎便将钓鱼作为闲暇时的爱好,顺便也讨教了做法。而文如月听声辨位,与鹤桥仙人同打野味也是满载而归。
深山雾缭静寂,竟然也多了些人间的鲜活气息。
半月过后,伤势痊愈,夜翎与文如月便与鹤桥仙人请辞。
“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只不过在下与文兄还有未了之事,他日定然再来向您拜谢。”
“拜谢就不必了,我与两位也是有缘,如果前缘未了,那便还有再见之时,又何须介怀。”鹤桥仙人一路将二人引出密林,笑着摸着胡子道:“还能见到两位后起之秀,与老朽结下缘分,已经足以聊慰余生,江湖纷杂,还望二位各自珍重。”
出了山谷,文如月和夜翎再次向后看去的时候,鹤桥仙人已经隐入了重雾之中,消失了踪迹。
失踪了月余的夜翎和文如月回来了。
这条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江湖,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夜翎与文如月前不久卷入了通灵教的麻烦事情里,而在通灵邪教一夜之间摧枯拉朽之势覆灭让整个江湖豪杰拍手称快后,他们俩也未曾出现,下落不明生死难言。江湖上甚至传言通灵教主拉着二人共赴了黄泉,引来一众江湖人的嗟叹神伤。
虽还有诸多人不信,但遍寻无果,也未有半点踪迹。也只有求得上苍护佑,让这二人平安无事。
如今苍天显眼,吴辰见到夜翎的时候,差点泪奔,所幸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绝不能漏出丑态,否则还指不定要被夜小翎笑话多久。于是他梗着脖子,问他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夜翎笑的神秘,反手拐走他怀里的酒,一撩后摆坐在窗子上,道:“莫要心急,好戏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