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棺手叶无天,是天启第一豪门真正的扛鼎巨擘,他辈分极高,修为仅次于叶家四魁,属于高手中的高手,在武道一途上造诣精深,堪称宗师。除此之外,他还有个更了不起的身份:乃是当今帝国兵马大元帅叶谪仙幼年武学的启蒙老师。
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如今贴身保护明喆安全,明喆在叶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精神矍铄的老人先向永夜拱手道了句辛苦,然后才将目光放到老狗和青椒身上,似乎在等候明喆发落,所以并未言语。
直至此刻,青椒老狗才终于明白为何永夜得以放心大胆的解开二人身上束缚,一是为了稳定军心,二是有叶无天坐镇沙洋镇,两个小小千夫长能翻出怎样的浪花。
“他们受伤了?”明喆问向永夜。
“只是用了些手段,并未下狠手。”永夜淡漠答道。
站在一旁的叶无天却看出了端倪,“这二人一人体内腐朽不堪,同时生机不断,是菌茸生于腐殖的景观,另一人心脉肝脏受损,被自己元气所伤,再不施救,恐撑不了多久了。倘若你未下过狠手,那这两人在遇见你之前就有过一场恶斗。”
“我们先前被葵诓骗,都以为对方是奸细,在城外就打过一场,两败俱伤之时遇到埋伏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黑风邑斧魁,合力求生,拼死了那恶匪。”青椒一路精神高度集中,如今稍有松懈,才发现自己身受重伤,元气因为心脏不济,久久未能回复。
明喆没有对青椒所言下定论,他很是恭敬的对叶无天抱拳行礼道:“请您出手相助,救下青椒一命,无论他是否是奸细,都牵连甚广,暂不能死去。”
叶无天颔首,然后走到青椒跟前,他将手掌轻轻按在青椒胸口,缓声道:“我接下来要用元气疏通你的经络,同时修补你心肝破损之处,放松一些,莫要抵抗。”
青椒屏气凝神,只见叶无天光洁无暇的手掌绽放出青绿色的光芒,充满生机灵韵的元气透过青椒的皮肤浸润到五脏六腑,让青椒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青椒闭眼沉醉在这种近乎于破境的痛快中,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
只不过这声音着实不堪入耳,所以老狗咳嗽了两声,永夜面色发黑,明喆额角青筋微跳,叶无天也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叶家以武入道,本就对人体构造了若指掌,一般都对医术有所钻研,叶无天作为家族阁老,妙手回春的本事自然不遑多让,轻描淡写就把青椒所受的致命伤给抹除了。
“你们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见青椒已无大碍,明喆唤来几名士兵搬来桌椅,拿过笔墨纸砚,让几人坐定后开始细细研磨砚台,准备记录口供。
青椒要来永夜带着的水壶,灌了满满一大口,开始手舞足蹈的说起一天经历的诸多苦难,老狗因为牙齿全被永夜敲碎,说话咬字怪异无比,再加上插不上几句话,索性就合起嘴巴歪着脑袋闭目养神。
等到青椒全部交代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以后,永夜鼓鼓囊囊的牛皮水壶被口干舌燥的青椒喝的一干二净,明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望着记了厚厚一摞的纸张,依然找不到任何线索。
这时睡着的老狗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老狗精神好了不少,他从破成棉絮的烂袄子里摸出一块亮晃晃的物事扔到明喆桌上,明喆捡起仔细端详,那是一块拴着链子的铁牌,牌子上面刻着一个“三”字。
“这是哪里弄来的?”明喆问道。
老狗张了张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示意自己讲话不方便。
“给他纸笔。”明喆吩咐一旁的卫兵。
老狗摆摆手,表明自己不需要纸笔。
青椒见众人不解,解释道:“他一个仵作,不认得几个字,写也写不明白,找些腐肉让他吞了,把牙齿长出来,说话就利索了。”
明喆揉揉额角,颇为头痛道:“去寻些腐肉来。”
卫兵闻言狠狠剜了青椒一眼,恨不得把这个胖子生吞活剥了,临近岁末,谁愿意去干找腐肉这种晦气至极的事情,可军命难违,一百个不情愿也没处说理。
许是运气好,卫兵走出校场只是拐了个弯,就在街边的垃圾堆里扒拉出几只冻死的麻雀,他寻了块布捂着鼻子将腐了快一半的麻雀身子胡乱包起,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摊在老狗面前。
“不是人的肉成不?”卫兵用近乎哀求的语调问向老狗,生怕这个诸多传言在身的怪物让他去找死人的肉。老狗没有搭理这名士兵,他抓起一只麻雀,不祛羽毛就囫囵吞入腹中,看的众人胃里一阵翻腾。
卫兵受不了这视觉上的震撼,掐着脖子干呕起来,而老狗却是药到病除般的生出一口好牙,他向明喆抱了抱拳,说道:“我想先问明喆将军一个问题。”
“请讲。”
“三队到目前为止,除去葵以外,还死过几人?”
“一人。”
老狗点头,接着说道:“青椒先前讲过,我跟他是在一处洼地里相遇,那里有上百具被剥了皮的尸体,那上百人,应该全都是三队的人。”
“你说什么?”这回不止明喆永夜,就连青椒都给吓得不轻。
老狗表情凝重,一字一句道:“我是说,现在驻守在沙洋镇的三队,已经有一小半来路不明了。”
明喆摩挲着手中的铁牌,“这个牌子就是从那些尸体身上找到的?你把你知道的详细道来。”
“根据我的判断,他们至少死了半个月了,不知是为了掩藏他们的真实身份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目,他们全被剥去衣物表皮,可我干了那么多年仵作,总有些蛛丝马迹逃不过我的眼睛,三队是负责操演机括的队伍,长年累月制造器械,他们的指节比一般人粗大,这一点是最为明显的。”
“你的推断很有道理。”一直没有出声的永夜附和道:“剥皮是为了方便伪装,那些敌人会幻化成他人样貌,我一直没有想通其中原理,现在看来大概和剥下的人皮有关。”
明喆长吐一口气,看向永夜,“今日三队把守的是沙洋镇通往四方城镇的要道,得让他们全部来校场集合。”
“明喆将军何必如此慌张,有叶无天大人坐镇此地,谁还能闯出祸事,就算混进几个沙洋镇附近赫赫有名的凶徒,叶无天大人对付他们也不过一弹指的事情。”青椒冲着明喆身后的老人挤眉弄眼。
在日暮官场豪门纵横这么多年的叶无天怎会不明白青椒的意思,他只是笑笑,道:“家主吩咐过,我只负责少爷安危,其余事情由明喆少爷自己定夺,我不能干涉。”
“大人您翻手就能解决的小事,总不能作壁上观吧,我们自行处理可能会牵连许多无辜性命啊。”青椒想要再做努力,叶无天只是摇头,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进了校场一间刚刚搭建好的军帐内。
“镇上的事情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要为难无天先生。”明喆拍了拍青椒和老狗的肩膀,然后郑重抱拳,对着二人行礼道:“错怪二位了,在这里给你们陪个不是。”
青椒面对明喆的大礼,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提供什么可以翻案的铁证,
明喆见状朗声大笑,“你们二人说完以后,咱们叶家的劈棺手没有将你们当场击杀,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青椒哑口无言,才发现自己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寒冬腊月,薄薄的短衣被冷汗浸泡的可以拧出水来。
沙洋镇共有三条官道,一条往北,一条往南,还有一条往东,其中往南的官道走上数百里便可来到双莲镇。
由于是两座不甚繁华的边防小镇,所以官道修的很是应付了事,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被积雪封冻,磕磕绊绊不说,马车轮子还容易打滑,若是赶上没有经验的马夫,座下良驹一个趔趄,往往就是一出人仰马翻的惨剧。
此时出行人已是很少,却有一辆马车自南向北徐徐驶来,车子因为雪天路滑走的不快,车里的人则是心急如焚。
“小姐,您可别催了,这大雪封山,道路险阻,万一有个闪失伤着您了,叫我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马车厢房帘子内饰都被厚重柔软的毛皮包覆,加上一条分量不轻的棉花毯子,看起来十分舒坦。车中坐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位是个瘦瘦弱弱的黄毛丫头,却像个姐姐样柔声细语,正在安抚身旁同伴,那同伴眉目清秀,生的可爱俊丽,稍稍长开的精致五官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如果永夜在此,脑袋定会一个有两个大,因为车上坐的那位美丽少女,正是让永夜束手无策的若南。
“娟儿,我这眼皮子光跳,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吧。”若南轻轻抓住身边叫做娟儿的丫鬟小手,自己手心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哎哟我的小姐啊,镇子里大夫不是给您瞧了,就是休息不好,有些上火了。小姐是富贵之人,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娟儿出言宽慰道。
自永夜走后,若南在家中茶饭不思,父亲见了着实心疼,为官多少年没求过人的老镇长终于为了女儿落下脸面,买了几斤好酒,拎到某位将军府上,才打探出永夜调任沙洋,于是帮宝贝女儿备了车马银钱,就送她出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每每想到此处,娟儿的心里就一阵酸楚,她不知那个永夜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把自家如此懂事的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舟车劳顿,前路漫漫。
娟儿掀开帘子瞅了眼远方开始模糊不清的山峦,忽然觉得那是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凶兽,张开了吃人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