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冬明在x市待了一个星期,他回到9号楼的时候,雪已经化完,天气难得晴朗。
他把车停了,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也路过了白栋的办公室,却还是径直走向了霍川的病房。
霍川的病房门仍旧是24小时上锁的,任冬明站在门外,并不躲藏,却也还是收敛着目光,好像连看着他,都不敢太用力。
霍川双手撑着窗台,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看底下的花园看得很有兴致,他偶尔侧过脸来,能够看到他并不紧绷的嘴角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亮光。
霍川看了一阵,刚刚转过身,便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白栋。
“虽然催眠还没有进展,但起码霍川不会想把我打死了。”白栋这么说,跟任冬明一起离开了霍川病房前,走到露台上去。
“姜一帆那边呢,有进展吗?”
“我不敢透露太多,只是让姜一帆先看看霍川的脑波图,分别是正常情况下、深度睡眠中、轻度催眠中和电击中。不过我觉得,他的兴奋程度,似乎是因为这些资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王影应该也跟你说过吧。”任冬明很平静,“姜一帆可能根本没病,他是装的。”
“我也怀疑过,并且……已经越来越肯定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又证据才行,陈医生那边,因为用姜一帆的事情,也跟我提了条件。”
“什么条件?”
“不管姜一帆做得成做不成,姜一帆参与治疗的所有言行都要做记录,而且除非是他同意,姜一帆都要一直到待在这里,作为研究对象。但是霍川的疗程是保密项目,姜一帆的参与动作不能透露太多,因为这个,我让陈医生接手了上头给下来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但那个任务其实不在他的擅长范畴内。”
白栋低下头:“霍川现在对我防备不是很深,催眠会有进展的。”
任冬明突然苦笑了一下,白栋不解地看他。
“我就不行,他恨透我了。”
白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霍川交谈,也尽量避开提起任冬明,但是那次让霍川停手的劝阻,却是关于面前这个,总是看似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楼长。
往往恨意越深的人,恐怕才是最放不下的人。
白栋知道对于霍川来说,任冬明意味着心防之后的重要部分,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但是这个突破口,只能慢凿缓磨,不能兜头兜脸地去撕。霍川向来犹如困兽,而任冬明,便是囚禁他的那个人。
现在需要第三者,去解开那些镣铐。
不管是谁身上的镣铐。
“今天要不要试试躺下来睡一觉?”
“每天你都要来这一套,你丫快把我烦死了。”
霍川在一开始根本不愿意坐下来,好像这代表被驯服似的,后来他终于愿意坐下来,却是给那台连接了ct仪的电脑下载了网游,把白栋的话当耳旁风,一边粗口一边惊奇地大喊大叫:“卧槽改地图了?卧槽棺材板又被削了?卧槽哪个盗号的把老子符文都熔了!”
诸如此类。
霍川应该是很久没有过这种有游戏打的日子,白栋便不再管他,自己在旁边做事,只是每天都要问同一个问题。
而今天,霍川终于无奈地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我睡我的,你叨你的,别想着套话,连电击都对老子没用。”
说完十分有信心地闭上了眼睛。
白栋打开录音笔,虽然霍川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他仍旧打开了投影仪。
投影仪开始缓慢播放换灯片。
一些模糊处理的催眠图像,夹杂着老照片,那些照片是白栋从网上找的,霍川是x市本地人,他的学校、从小长大的大院、游乐场和一些普通的街景。白栋今天想从他的成长环境开始着手。
霍川闭上眼睛后,竖着耳朵警惕了好久,也没听到白栋吭声,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霍川,你能听到我吗?”
霍川一个人坐在那里,直到那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能听到吗霍川?”
“嗯。”他懒洋洋地答,抬起头举目四望,四周却空无一物,甚至是没有颜色的。
他一边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一边又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啊。”
“是吗,那你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嗯?”
“我邀请你,到我这里来做客。”
“做客什么的。”他有些不情愿,却已经快出意识,站起身来了,“虽然挺无聊的……那么你在哪里。”
“你听得到我的话,跟着我的声音走怎么样?”
“行啊。”
当霍川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人的声音有着非常强烈的引导力,他不由自主地,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喂,你搞什么啊,我不要再走下去了。”
霍川一屁股坐到地上,但好像地面的质感也是不同的,世界开始飘忽起来,说不清是云还是雾,或者那就是空气,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散开,在从他的身边被抽走,染后他终于能看到一些,不是空无一物的东西了。
那是高二七班的教室。有裂缝的黑板,用单词卡垫过的桌脚,空气里浮着粉笔灰,从教室里出来的话,是被涂抹过告白话语的走廊,被足球打破窗户的楼梯间。
他一直走,来到了高一年级的走廊,下课铃响了,穿着白色短袖衫的学生涌出教室,其中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本来走在人群前头,被后面的同伴追上,搭着肩膀嬉闹着离开,身影在楼梯角那儿一晃,就不见了。
“诶……”
霍川又看到了修车行,他走进去,仰躺在滑板上,轻熟地滑进升高的车底,鼻端是浓重的机油味,有些呛鼻,他扭脸想打个喷嚏,却突然看到车旁的一双运动鞋。
那双鞋,自己很想要来着。
他刚要出声,那人就跑开了,从车底望过去,是一个高高瘦瘦,仿佛踏着风的身影。
霍川扭回脸来,面前的却不是结构复杂的车底了,而是一架高大仿佛达到天际的摩天轮。
他听到有人向自己跑来的脚步声,或许总是低着头的缘故,他转过身去,首先看到的还是那双运动鞋,然后才慢慢抬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喏。”他递给他一张彩色的,印着摩天轮的票,自己手上也拿着一张。
“娘、娘们儿兮兮的。”
那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往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拉了他的手。
“任……”
他突然心中揪痛,就好像那巨大的摩天轮朝自己倾倒下来,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四肢头颅,都被砸碎了。
然而那胸口的剧痛却仍旧清醒地撕扯着,他本能地想喊出声,张开嘴,舌头僵直而执拗,再次发出了一个音节。
“任……”
霍川猛然醒了过来。
他面前是一张张参杂着老照片的诡异图像,在昏暗光线中,一帧帧替换。
他是站立着的。
有旁人的视线投过来,霍川扭过脸,看到了神情紧张的白栋,和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高傲而游刃有余的男人。
他有与自己相似的深邃眼窝,还有一头垂散在颈边的长发,那头发下面,鬓角残留着电击后烧焦的伤痕,后颈有一道浅浅的疤。
“任冬明。”霍川笑起来,他终于把这个名字叫出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