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栋坐在巴士的窗边,额头抵着玻璃,整个人松松垮垮的,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司机提醒还有十分钟开车,然后陆乌就紧跟着上来了,手里拿了两瓶水,他长得高,上车以后稍微勾着点脖子。走到座位旁边后看了一眼白栋,才坐下来。
白栋直起身体,很自然地接过陆乌递来的水,这期间了陆乌又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习惯么。”白栋拧开水,喝了一口,眼睛没看陆乌。
陆乌没说话,他从来不会忽视白栋,就算不想回答也会想办法转移话题,这次却干脆地选择别过脸去。
白栋轻笑了一下。
那气音传到陆乌的耳朵里,他条件反射地蹙了下眉。
“这趟回去,你有什么打算?”白栋问,大巴启动,空调吹出带着干燥剂味道的风来。
“我听你的。”陆乌说。
“他从来不问你的想法,不是因为不在意,是他不敢问。”白栋突然这么说,嘴里的第三人称却指的也是自己。
陆乌因为这个称谓,瞳孔缩了缩。
半个小时前,在投币电话旁边,白栋情绪失控,还未追问出答案来就在陆乌面前进行了人格转换,他初时像癫痫发作,面部肌肉抽搐,眼球颤抖,之后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连眼帘都没合,那双眼睛就瞬时被另外一个人占领了。
陆乌本能地放开了扶住白栋的手。
有些东西是不能深想的。
陆乌向来点到即止的思维,可以解决大多数事情,但当他发现这解决不了白栋,他开始攥紧自己,反而往后退了。
因为白栋,不仅仅是白栋。
那个斜坐在座位上的白栋,语气笃定而散漫:“那么久了,我从没看见他这么豁出去,再这么下去,我们搞不好真的要融合了。”
陆乌转过头来看他。
“刚刚他给任冬明打电话,说自己当年催眠过斯蒂芬·吉利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事儿想起来的,这事儿是我做的,他却想起来了。”白栋还是拿额头抵着玻璃,“他会察觉到自己多出来的记忆不对劲,从一小块,像拼图一样,变成一大块,然后他就会找到我。”
“你问我回去有什么打算。”陆乌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
白栋扭过头去看他。
“我想让你好起来,就像你为我做的。”
白栋又笑了,那种让陆乌感觉陌生,感觉恼火又感觉熟悉的轻笑。
“我可没为你做什么。”
这个时候大巴转了个弯,右侧的道路开出一条还算宽阔的岔道,是条挺长的坡,冬天树木落光了叶子,不然那条两边种满树木的坡道在春夏的时候,应该会相当好看。
白栋转过头去看着那里,哪怕他只露了个后脑勺给陆乌,陆乌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拉得很长,一直盯着坡道尽头有些老式的建筑,直到慢吞吞的大巴把那位于坡顶的建筑完全抛在脑后。
陆乌也将视线收回来,他缓缓收紧手指,矿泉水瓶子发出塑料被挤压的难听声音。
那是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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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香趴在窗边,跪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勾着拖鞋的脚尖一翘一翘的。
她面前是本薄薄软软的书,摊在手肘底下,每一页有一段诗,写得零散又晦暗。
她颇有心情地念出来:
“痛觉是激素
痛觉是我的手指
像处女的褶皱一样蜷缩着的
你的花瓣
我感受得到剥撕它时生涩的阻力
甚至缺少血液润滑
嘶——嘶——
蚊蝇在夏季末尾
尸体坠落时
蹭到树叶的声音
痛觉是激素
痛觉是我的手指
你被打开了”
整首意味不明的诗结束在弥香有些干裂的嘴唇间,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三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站到9号楼前的空地前。
“回来了呀。”弥香有些开心,低语了一句,“那得把这个还回去。”便从椅子上轻巧地下地,趿拉着拖鞋跑到了白栋的办公室,里面没有人,跟白栋同一间办公室的杨毅似乎调到了别的办公室,白栋成为了9号楼最快拥有独立办公室的人。
当然这也方便了弥香心血来潮,在几天前跑进来把白栋泛善可陈的书桌翻一遍,最后只找到了一本黑皮的奇怪诗集。
她把诗集放回原位,跑到楼下迎接那三个人。
像她一样注意到动静跑来一楼大厅的病人不多,医生大多在岗位上,只有王影来了,看上去倒也不像是迎接,只是站在二楼的扶手边,垂眼看着。
她挨到王影旁边,一同往下看。
回来的三个男人是任冬明、白栋和陆乌。
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说不上好,白栋和陆乌看起来都有些疲倦,而任冬明臭着脸,一进门就低声勒令病人们别堵在大厅挡道。
“哪有挡到他哦。”弥香嘀咕的当口,那三人已经走到楼梯上来了,王影开口道:“你不会忘了伍科那边派人来守着的吧,就这么把人从正门带进来,那边立马就能过来抓人。”
“我记得。”任冬明继续往上走,“这四处空荡荡的地方,我就算带人走后门也躲不过眼线。”
王影不赞同地轻笑了下:“你分明是不打算让他们休息,直接被逮进局子也不好串供词吧,能不这么幼稚么。”
任冬明站定下来:“上班时间护士长还是不要瞎转悠的好。”
王影涂了口红显得尤其分明的嘴角勾了一下:“我当然是有事。”
“那到我办公室去。”
“没你的事,我找白栋。”王影也不管任冬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朝白栋抬抬下巴。
白栋看向她,虽然黑眼圈有点重但眼神清明,王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点微妙的不同。
“你跟我来。”王影正色道。
白栋正要跟上,陆乌从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白栋点点头,转身跟上了王影,一直站在旁边的弥香还趴在扶栏上,王影回头叫了她一声。
陆乌看着弥香朝那两人跑过去,脸上还是有一丝忧虑,任冬明没说话,继续上楼,陆乌只好跟上去。
404的房门被陆乌推开来,里头跟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老实说,他发现自己还有点儿想念这里。
“你收拾收拾,警察应该马上就到,律师已经待命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就说不记得。”
“嗯。”陆乌点点头。
“陆乌……”耳边突然响起男声,陆乌和任冬明都扭过头去,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阿蚌,他的刘海似乎更长了些,杂乱地挡在眼前,有些怯怯地看过来,“我、我听说你回来了。”
任冬明看了陆乌一眼,转身走了。
任冬明一走,阿蚌肩膀就放松下来了,陆乌就这么看他舒了口气,然后抬起眼睛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我想跟你道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