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才在孟府的妇人是孟老爷早年纳的第三房姜氏,早年孟寒曾害得人家襁褓中的婴孩险些丧病,后来经由抢救才抱住了性命。
然而好不容易松口气,某日家里去庙里进香,不便带着婴孩,便将它留在家中给姨娘照看。谁知道回来后孩子已然断气,面色青紫,已是回天乏术,姨娘爬跪在床榻边被人迷昏了去,没有半分察觉。
自此姜氏便有些神智不正常了,因着孟寒有前科在先,是以一口咬定是孟寒所害,道他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天知道孟寒那日与贾臻出外游湖,有不少公子哥儿在场都能作证,偏偏姜氏不信,得了失心疯一般要孟寒给她孩子偿命。
这么些年过去了,仍旧没从那阴影中走出来,时而正常时而癫狂,方才还是好的,若搁在平常指不定就上前掐死他了,拦都拦不住。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石小满听完解释得出结论,将他扔回床榻上睥睨着,“若不是你先前想要加害人家孩子,姜氏又怎么会咬定是你呢?”
孟寒接过她随手抛来的纱布,掂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若有所思,“人不猖狂,枉少年嘛……”
“哦?”石小满抱胸而立,对他的话很是不屑,“看不出来你少年的时间还挺长。”
旁人是十二三岁就开始懂事了,也能帮家里照料生计,他偏偏好,过了弱冠还每日一事无成,四处游荡不学无术。石小满在心里将他的恶习一一数落个遍,才认真想起一事:“那姜氏的孩子是谁害死的?后来没查出来么。”
孟寒抛掷纱布的动作一顿,没接稳,一卷白纱从床底滚落慢慢铺展开来,直至停在石小满的脚边。
他敛下眸,眼里的排斥厌恶表露无遗,显然不愿意提及此话。
斯须后,才低声道:“因为是你问,我才告诉你的。”
石小满愣愣,“所以我该觉得荣幸?”
“当然。”孟寒抬眸笑容熠熠,不复方才的阴鸷,判若两人。“香香听了别吃醋就是。”
石小满被他挑起了兴趣,坐在一旁的八仙椅上盘膝兴趣盎然,“好,你说。”
正值晌午,窗外斑驳光线透过窗棂打在她身上,周身镀了一层细腻温润的光,笑意浅浅,偏头静静地听孟寒娓娓道来。
孟老爷年纪虽大,妾室却是一房接一房地抬进门,也不晓得身体能否吃得消。男人,无论什么年纪的男人,喜欢的都是年轻貌美,资妍秀丽的姑娘。是以孟寒最小的一个姨娘只比他大了一岁,孟寒都没想到,她竟然能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
孟寒几乎是三两句就将事情带过,石小满听得搓了搓身上鸡皮疙瘩:“你不会让她得逞了吧?”
孟寒对她毫不避讳,解开外衣就要给自己换药包扎,不过动作有几分滑稽。石小满并不打算上去帮忙。
“我是那么容易上手的人么?”他将纱布一层层解开,在地上堆了一座小山丘,上面还隐隐有暗红的血渍。一面示意石小满把药膏拿来,一面挑眉问她道。
石小满托腮思忖,“不仅容易,简直是白送上门来的。”
孟寒想了想也是,对此不置可否。
“想必是为了嫁祸于我吧,偏偏姜氏还十分配合她。当时我爹又对她宠爱有加,自然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当年这件事曾让他无比厌恶烦恼,如今已经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虽心中仍存芥蒂,再提起也不过微微蹙眉,再不会莽撞冲动。
谈话间他已经自己将胸口纱布缠绕好,只不过结在后面,他坐起来有些费劲,遂朝对面椅子上的姑娘招手道:“小满,过来。”
石小满尚沉浸在他的叙述中,嗯了一声不解地问道:“什么?”
“帮我打个结。”孟寒被她娇憨的模样撩拨得心痒难耐,按捺住心潮涌动低声道。
“哦。”这点举手之劳石小满还是能做到的,她步履轻盈地来到床前,手法娴熟地在背后缠绕两下,退开两步看了看,十分满意,丝毫不觉得两人共处一室且举止亲昵有何不妥。
孟府人丁少不是一天两天了,孟寒起初觉得没什么,他本来也不喜欢身边太多人出现。只是今天头一次有所不满。
他握着石小满的手腕不依不饶道:“你去哪?”
石小满怔怔,“出去打水啊,方才扶你回来身上都沾了血腥味儿,难闻死了。”
孟寒蹙眉,“交给丫鬟去做就是了。”
仿若听见多么好笑的事,石小满毫不掩饰话里揶揄,“你竟知道丫鬟是什么?”
倒不是她多想让人伺候,而是委实冷清了点,再加上前阵子荒败的模样尚未完全恢复,偌大府邸没有丁点儿人气,大白天的走在院子里都颇渗人。
孟寒被她堵得哑然,“明日我再去……”
话音未落,门被急促地拍了两下,接着便见笑笑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看清屋里人后稍稍诧异,但毕竟见过石小满几次,是以很快恢复镇定。
“三夫人,三夫人又发疯了——”
孟寒眉头不自觉地一皱,但毕竟这种事情见多了,动作仍是不紧不慢,司空见惯的模样,“慌什么?不在那里好好看着她,跑来我这儿作甚?”
笑笑像是要急哭了,“我拦不住……三夫人这回谁也拦不住,她已经往灵堂那儿去了!”
闻言孟寒一愣,一双英挺眉头紧锁,“她去那干什么?”
“说是……说是要找夭折的小少爷……”笑笑话里带怯,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灵堂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岂能容她去闹腾?
孟寒对这事还是极为重视的,当即不再与笑笑废话,疾步往灵堂的方向赶去。
石小满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毕竟是人家家务事,但是……耐不住自己好奇心,她在笑笑的哭哭啼啼声中随着一起到了灵堂。
还未走进便听见里面压抑凄厉的哭泣声,当真是绝望到了极致才会有如此情绪,听的人心情都跟着不好了。石小满放轻脚步走上前去,缩在门边一角悄悄探头往里面看去。
孟寒已经早她片刻赶来了,此刻正从她手里夺过牌位,一脸冰寒。姜氏哭得满脸妆容都花了,糊在脸上乍一看委实吓人,她紧紧地攀附在孟寒腿旁,着了魔怔一般:“我的孩子没了……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孩子还活着……”
正因为这句话,让孟寒浑身充斥着盛怒之气,抬脚欲将她踢开却又被紧紧握住脚腕。
姜氏浑然不查面前的人是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够他手里的牌位,口中呢喃着些怨恨不甘的话。石小满约莫听出了怎么回事,看来姜氏要夺的那个牌位,是孟寒母亲的。
难怪他这般愤怒。
回头一瞥笑笑正一脸探寻地看着她,触及她的目光后吃惊不小,心虚地别过头去。
石小满耸耸肩,转身欲走。
“你,你与少爷是什么关系……”笑笑在后面小心翼翼问。
石小满顿住脚步,思量她问这话的意思,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怎么,你喜欢你家少爷?”
笑笑哭得红红的眼眶这会儿更是急得泛出水珠,脸颊也涨的通红,“当、当然不是了,我怎么敢……是前些日子三夫人差人画的画像已经送来了,搁置了好些天,不知道少爷的意思是……”
“画像?”石小满挑唇一笑,“自然要看。”
她想知道三夫人都给孟寒物色了什么姑娘,古往今来,欣赏美的艺术总是雅俗共赏的。
是以半个时辰后石小满摊开一幅幅画卷看的津津有味,笑笑就在一旁立着,她还时不时引人过来点评几句。什么这个腰上肉多,那个不够丰满,这个又面带苦相……不一而足,跟自己选媳妇似的。
末了摸着下巴总结一句,“不得不说姜氏眼光还挺好,这些姑娘各有姿色,怕是要挑花了眼。”
“什么挑花眼?”
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了,孟寒低沉悦耳的嗓音呼在她耳畔,让人浑身一激灵。
石小满迅速转身将画卷都挡在身后,呵呵一笑:“你不是在灵堂么,怎么这就回来了?”
“命人把姜氏送回去了,我还留下做什么?”孟寒不以为然地抬眉,丝毫不被她转移话题,“你后面藏的什么?”
石小满双手放在后面拢了拢,不让他看见任何边角,“没什么,就写写字什么的呵呵。”
孟寒不信,眉梢含笑,“香香。”
被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石小满索性也不再隐瞒,侧身一旁把桌上的画面都展现给他,关键时刻极不仗义,“是笑笑说三夫人给你送来了画像,我就先给你把把关嘛。”
她似乎没注意到孟寒瞬间眯起的眸子,还火上浇油地指了指其中一幅,“喏,其实我觉得这个最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