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老苍天,下有黄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
随着稚嫩的声音,一个身穿锦缎的小童手里举着纸风车蹦蹦跳跳地从高大的宅门跑进来。
“唱的什么呀?”一位贵妇蹲下身子张开怀抱。
“娘……”那小童看到自己娘亲,先甜甜地叫了一声娘,随后就咯咯笑着扑到了那贵妇的怀中。
“跟娘说说,今天在私塾学到了什么?”贵妇宠溺地拧了拧小童的鼻子问道。
“乌拉乌拉……稀里哗啦……”小童说道。
“胡言乱语!”贵妇的脸严肃起来,但看到小童一副要哭的样子,随后变为温柔,“好了好了,娘不说了,那你告诉娘,刚刚唱的是什么?”
“学堂里的小哥哥教给我的。”小童奶声奶气地说。
“再给娘亲唱一遍好不好?”贵妇逗着小孩子。
“好啊好啊。”
小童似乎对这件事比对私塾感兴趣多了。
清了清嗓子,小童煞有介事的样子让贵妇又是一阵喜欢。
“上有老苍天,下有黄百万……”
“停!别唱了!”才刚刚听了两句,贵妇就大声喝止了小童。
那小小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突然被自己娘亲呵斥,一下子就被吓到了,眼泪直在眼眶里面打转,眼看就要大哭一场。
“哎呦呦,别哭别哭,是娘不好,是娘不好……”贵妇疼爱地把小童搂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及到这时,那小童才仿佛惊醒过来,大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那个要命的,让老爷听到了咱们娘俩就都惨了。”贵妇一边安慰着小童,一边想到了自己,不由得一阵悲哀。
慢慢地,慢慢地,小童哭累了,在贵妇的呢喃声中就睡在了她的怀里。
抱着小童费力地站起身来,一边向屋子走去,贵妇一边轻声低语,“孩子,这深宅大院就好似是迷宫,进的来便难出去,能相依作伴的就也只有咱们娘俩而已……”
说着说着,贵妇眼中也落下泪来。
“这宅子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多咱俩一个不多,少咱俩一个不少,要是还不小心些行事,没准哪一天就会被赶出这里,成了街上流浪的猫狗,再也无人搭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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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黄家大宅里面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相继熄灭了。
光亮退去,夜色一点一点地侵蚀而来,渐渐地把整个大宅一大半的面积都吞入了黑暗之中。
黑夜本该是寂静的,然而今天的黑夜之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骚动正在酝酿。
“你听到什么生意了没有?”一个小厮提着灯笼在大宅里面巡视,莫名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别总疑神疑鬼的,弄得人心惶惶的,没事都会被你吓出事来。”旁边的小厮嗔怪地说。
“不是啊,我是真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我们身后跟着咱俩走一样。”那先前说话的小厮却更加害怕,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你被吓我啊……”另外一个小厮也颤抖起来。
“要不咱俩一起回头看看?”
“行,一起回头。”
“一定要一起啊,你可千万别骗我啊……”
“好,一!二!三!”
第一个小厮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猛然回头,迎面却是一张獠牙外露头上长角的怪脸,甚至在那张脸上的眼角还有一行鲜血流淌到下巴位置。
“啊呜呜呜……”小厮还没来得及惨嚎出来,嘴巴就已经被一双冰冷的手堵住了。
那小厮瘫软在地,正好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厮撒腿就没命地向前跑去,“他果然没有回头……”
这么想着,那小厮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曲宁摘下折纸做成的猛鬼面具,戏虐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从刚刚那个小厮逃跑的方向绯心也转了出来,手上拎着一个已经失去了知觉的人,正是那逃走的小厮。
“呦呵,手脚挺利落的嘛。”曲宁夸赞一声。
“这园子有些大,咱们得抓紧了。”绯心却没有曲宁那份玩心,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园子里面并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曲宁向四下里看了看,“你说的没错,长夜虽然漫漫,人心却也灼灼,还是早些干完活手工的好。”
“没想到你还学会了作诗。”绯心嘴角浮起微笑。
“人总是要自我突破的嘛,现在喝酒已经没有什么突破感了,索性就在自己最不擅长的地方突破一下好了。”
“喝酒那根本就算不上是突破好吧,只能说是堕落。”
“喂喂,不要总是揭人家的短好不好……”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远去,一阵微风吹过,小厮灯笼里面的蜡烛也熄灭了,寂静和漆黑重新笼罩了这块区域。
一个黑衣人突兀地出现在院子里面,几个纵跳之后,落在了两个已经被藏起来的小厮身边。
那黑衣人伸出手探了探两个人的呼吸,均匀流畅,显然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嗯?”黑衣人皱眉,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们是什么人?”
思量了一会,并无结果,黑衣人只有放弃,起身朝绯心和曲宁两人离开的方向追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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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惨淡,树影倾斜。
一个圆弧形的拱门上,两道黑影过后,一条细长的黑影也尾随着那两条影子跟了进来。
“真巧啊。”一声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奇怪话语突兀地出现了。
雪亮的刀光闪过,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之后又迅速分开。
“你没事吧?”曲宁问道。
“是个高手啊。”绯心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迹。
曲宁瞪大了眼睛,紧张起来,“不是吧?凭你的身手也会受伤?对方是什么人?”
绯心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不受伤?更何况那人显然在短兵器上浸淫多年,而我却比较喜欢用长兵器,贸然交手落入下风也很正常。”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那家伙还在吗?”曲宁问道,“我去会会他。”
两个人静静地听了一会,风声刮过树枝,并没有其他声响。
“应该是逃走了,”绯心说道,“他刺伤我手臂的时候,我也在他的手背上刺了几下。”
“几下?”曲宁有些不解,“难不成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还有闲心在人家的手背上画个王八?”
“你脑子能不能正常点?”绯心已经无力去管曲宁了,“我只不过是画个记号而已,顺便把他的面罩揭了下来。”
“果然狡猾,不过我喜欢!”曲宁欣喜地说,不管怎么说,有绯心这么强悍又满是鬼心思的人做伙伴,总比这样的人做你的对手要强得多。
“但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富商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存在?而且,他的脸上……”绯心喃喃自语。
“想那么多干嘛,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事情办不到?”曲宁满不在乎地说,“或者有可能那个人其实只是来黄府行窃的大盗呢?”
“希望真是如此吧。”绯心只能如此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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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爷,我看您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主,干嘛在这个上面这么较真啊?”曲宁大模大样地坐在床上,黄至均却跪在地上,浑身只穿着一件亵衣,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瑟瑟发抖。
绯心和曲宁两个人闯进来的时候,黄至均正搂着一个妙龄的女子上下其手,极尽****之能事,发出一声声老虎一样的叫声。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小猫一样跪在地上,抖个不停。
面对曲宁的问话,黄至均只是一味的摇头,好似相对于死亡来讲,绯心他们所要求的事情更加让他害怕一样。
“朝廷给你的只不过是销运的权利,并没有给你规定价格,看黄老爷靠着卖盐赚得这么脑满肠肥的,降一降,死不了的吧?”曲宁继续劝到,“不过如果你不降,恐怕现在就要死了哦……”
冰冷的刀刃在黄至均的脖子上来回轻轻地滑动,锋利的刃口一下子就钻入了黄至均粗大的脖子之中,带出一线鲜红的血来。
黄至均面如死灰,裤裆一热,已然是被曲宁的这一手给吓得尿了裤子。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萎顿在地,好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活下去似的。
曲宁啧了一声,对一边看戏的绯心说,“这怎么办?”
绯心也在观察着黄至均的表现,在他看来,这个天下第一大盐商根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典范,面对生命威胁理应当不顾任何后果都要答应下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何黄至均却宁死也不答应绯心两人的要求。
“有点意思。”绯心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屁啊,眼看天都亮了,咱们可没时间陪这家伙玩下去啊。”曲宁着急地说道,“咱们的要求过分吗?只不过是想让他把盐的价格降下来而已,难道这比杀了他还难?简直脑子有问题。”
绯心听到曲宁的话脑中一亮,“没准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降价比杀了他还恐怖。”
“啥?”曲宁觉得现在绯心的脑子也有点问题。
“回了,这件事情看起来要从长计议,和这个傀儡在这里耗着根本毫无益处。”绯心推开窗户飞了出去。
“喂,等等我,你解释清楚啊……”曲宁也跟着离开了。
地上黄至均双手抱着脑袋,好半天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仔细看去,一直到确认了那两个瘟神都离开了之后他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姜大人……”反复思量之后,黄至均做出了这个决定。
来不及叫下人了,现在不是摆架子的时候,也不是享受的时候,虽然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自己穿衣服了,但是黄至均还是飞快地自己穿好了衣服,举起一盏手臂粗细的蜡烛急匆匆地朝马房走去。
片刻之后,被黄至均用脚硬生生踢醒了的马夫套好了鞍子,赶着马车驶出黄家大宅,扬鞭向扬州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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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言面无表情地听着绯心和曲宁两个人将他们夜闯黄家大宅的经过讲完,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神情忧虑。
“所以,找我来是要干什么?”方无言问道,一脸不悦。
“你还纠结那天的事情?”曲宁皱眉问道,“你个大老爷们,被女人打了也就打了,还记恨在心,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
“我呸!”方无言恼火,“你那只眼睛看到我还在记恨林姑娘?那天是我说话不过心,我知道错了,虽然林姑娘出手有些重,那也是我活该。”
“那你还不赶紧说啊,有什么说什么,急死人了。”曲宁烦躁。
“我劝你们这件事情就此收手,别继续查下去了,闹不好真的就没法收场了。”方无言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得出这么一个判断?”绯心不似曲宁那般没耐心,他所了解的方无言并不是贪生怕死胆小怕事的人,既然他这么说肯定就有他的道理。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方无言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朝廷颁布禁武令的那一天,就是我师傅金盆洗手的那一天。他老人家号为‘江湖’多多少少眼界能比普通人高一些,已经意识到了朝廷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格了。”
“是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朝廷三个月就把整个大塘的无数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清理了个一干二净,你能不能讲点新的故事?”曲宁插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三个月时间,那么短,为何能把那些隐藏在深山老林里面,基本不过问世事的门派都一一铲掉?”方无言盯着曲宁的眼睛反问。
曲宁一愣,显然他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有奸细。”绯心说。
方无言点了点头,“没错。其实朝廷的这张网布局已久,纵横交错,早就已经把整个武林都网在了其中。当时我师傅因为几个事情而无意中注意到了这张网,从那以后他老人家就一直四处逃亡。然而隐藏在阴影里面的那些人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跟着他,即便他老人家已经金盆洗手,发誓不再过问世事,发誓终身行闭口禅,不再将自己看到的任何事情讲出去,那些人都没有放过他。直到病死在菩提山,他老人家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过上。”
“你的意思是说,昨晚我们碰到的那个人有可能是当年追杀你师傅的那些人?”
“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
“哪里像了?你又没有亲眼看过那个人。”曲宁嘟囔了一声。
“青白赤玄,”方无言郑重地说,“我师傅临死前说起这个组织,就只告诉了我这四个字。我猜,这四个字应该就是他们联络的暗号甚至是他们划分不同部分的名字,四个部分。”
“那这和昨天的那个人又有什么……”曲宁猛然意识到了,“那个人的脸!”
“是,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左边脸上刻着一个‘青’字!”绯心的声音低沉下来。
方无言摊开手,“我们不知道这个组织有多大,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什么,与这样的一个势力为敌,只是自寻死路。”
绯心沉默,曲宁也低下了头。
“过家家结束了,醒醒吧。”方无言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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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大人还没忙完吗?”黄至均坐立不安,已经第一百二十回问站在屋子里面的家丁了。
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黄至均深夜赶到扬州知州府,却并没有见到姜志儒,反而被安排在会客厅里面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一个晚上是如何熬过来的黄至均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朦朦胧胧地睡过去,醒来之后全身都是酸痛无比。
然而身上的难受却还可以忍受,心里面的煎熬却让他有些崩溃。
从昨天家丁通传之后,姜志儒只是让他在这里等待,然后就仿佛是把他忘记了一样,始终避而不见。
黄至均心里面满是委屈,不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简直是倒霉倒到家了。
唉声叹气之中,黄至均蓦然抬头,却惊讶地发现姜志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黄至均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来,“姜大人……”
“对不住啊,让黄掌柜等了这么久,实在是府里出了些问题,不得不处理。”姜志儒拍了拍黄至均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自己走到主人的位置坐下,姜志儒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杯参茶,“从昨天晚上,还未合眼,黄掌柜的可知道是什么事情啊?”
黄至均挠了挠自己满是肥肉的脑壳,不明白姜志儒是什么意思——知州府出了事情,为什么要让问他这个一无所知的小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左思右想,自然是想不出来的,黄至均心一横就说,“小民不知。”
“不知?!”姜志儒手中茶碗啪地一声落在的桌子上,吓得黄至均双腿猛然绷直,原地蹦了起来。
姜志儒的声音冷静下来,“我问你,丽州沉尸案与你有多大相关?”
黄至均全身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后背马上就湿了。
“说。”姜志儒耐心地等待着。
“那案子,不,我只是想要吓唬一下那个姓张的,没想到那人是个榆木脑袋,明知道后果还和我作对……”
“愚蠢!”姜志儒猛地拍了一下茶桌。
“大人恕罪。”黄至均立马就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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