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想要得一点关于郑双双的消息很难。
郑令意能在国公府里安上几个不起眼的钉子,但在宫里安眼线,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那日小瑰来看酱生的时候,郑令意几乎要脱口而出,想问问她在宫里有没有门路。
门路,肯定是有的,郑令意心里清楚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这小瑰的背后是谁,也知道吴罚在两边悬崖上走钢索,只为了日后不陷入困境,护着身后的家人。
所以她不想得寸进尺,也不敢。
小瑰弯腰在香炉前瞧了一瞧,看向郑令意的眼神有一点得意,道:“这香印你可还喜欢?”
郑令意正在细瞧那一碟的油酥玉兰,随口道:“自然是喜欢的,十日里有八日都用的这个,我自己还仿着雕了个样子,也真是怪了,愣是没有这份神韵呢。”
她看着小瑰狡黠的神色,随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那香印是你托我妹之手赠我的?”
“那几日有些差事缠身,也没空来见你,认出你妹来,就随手给她了。”小瑰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铃来,红绳旧的几乎成了褐色,铜铃也是锈点斑斑的。
“莫嫌弃啊,这可是好东西。”她把这个铜铃往酱生襁褓边一塞,道:“妖魔尽退,平安长大。”
酱生欢快的蹬了蹬小腿,说了几句只有他自己听的明白的嘟囔。
小瑰捧着牛乳茶喝了一口,又很不斯文的吃起糕点来,怕是把这给当成馆子了。
郑令意并不介意这一点,眉目舒展开来,笑得很温柔。
小瑰每次来的时候都很疲惫,也不一定是身体上的疲倦,也有精神上的,说着说着话,她还会走神,有时候还会睡一觉。
郑令意不是不好奇,只是小瑰不想说,她就不问。
她隐隐的觉得,小瑰好像是把这儿当做一个歇脚的地方了。
不过是去屏风后给酱生换个尿片的功夫,郑令意再回来时,小瑰已经不见了。
若是没有孩子的降生,这个春日恐叫人不大高兴。
春风还是让人喜欢的,醺暖的让人犯困,郑令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醒来时见一张绿油油的大叶子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樱.桃。或红或黄的樱.珠子,叫人眼里的色彩一下就热烈起来。
“醒了?”吴罚坐在软塌的另一侧,伸着长腿抵着摇篮轻晃。
“买的?”樱.桃上沾着湿气,应该是轻柔的用井水洗涤过了,郑令意捏着柄就吃了好几个,柔嫩薄甜,春天里的味道。
吴罚看着她吃,又低头看书,嘴角一翘,像是噙着一个秘密。
“怎么了?”郑令意又捉着吃了好些个,吴罚只是笑。
“是自家庄子上的樱桃树,那年把你从宫里送回府时,你踩在路边泥地里的核长出的苗儿,又成了树,又成了果。”
回忆清晰如昨日,郑令意看着那一捧樱桃,弯眸笑得动人。
樱桃成树结果,他们两人也修成正果,有了孩子。
修成正果这四个字,并不是每一对的夫妇都能达成的,
更何况有些关系的缔结,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郑双双入宫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才见过皇上一回,隔着遥远的人群看了一眼。
他坐在高高的轿辇上,身边的女子是宋贵妃。
郑双双没怎么记住皇上的模样,反倒记住了宋贵妃清秀的侧脸。
她回来揽镜自照许久,正着看,侧着看,觉得自己并不比宋贵妃逊色。
皇后赵璀的确是国色天姿,可郑双双总觉得她单薄了些,不像是能撑起这份福气的人。
郑双双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可宫里的实在不缺女人,偶尔一个小宫女抬头,就能看到来日乍现的美。
郑双双眼下虽不至于说后悔二字,心里却是有些凝重了。
皇上是夜里突然而至的,让她宫里的人都措手不及。
郑双双从被褥里抬起身子来,红被落下,露出圆.润洁白的肩头。
皇上压根没看她,正看着殿里唯一的一只红烛出神,一支通体素净无雕饰的红烛。
郑双双在宫婢的搀扶上裹了件单衣跪迎,人都被遣了出去,郑双双一个人孤独的跪着,抬头看他。
他睥睨着她,像在看一粒尘。郑双双知道,他叫沈泽,但这个名字,却不是她可以称呼的。
郑双双揣测,他是不是与宋贵妃起了矛盾争执,因为她听说,崔美人上一回受宠,就是因为皇上怒气冲冲的从宋贵妃宫里走了。
下巴突然被捏住了,力劲很大,郑双双不敢呼痛,却不由自主的湿了眼。
郑双双生的很白,她们三姐妹都白,郑令意白的像珍珠,像***,郑嫦嫦白的像瓷片,像碎雪,郑双双白的像夏日的荷花尖尖瓣儿,格外容易变红。
看着她下巴上两个清晰的指印,再看郑双双极力控制自己紧绷的身体柔.软下来,沈泽对郑双双起了一点兴趣。
“午间德容太后让你去她宫里赏花,你怎么不去?正是春意浓,繁花盛的时候。”沈泽道。
郑双双的眼神只能够到他的脖颈,她看着他脖颈上的孤峰,轻声道:“眼看着花就要落了,看她做什么?”
“春末未至,你就伤春了?”沈泽轻声笑了起来,又伸手在郑双双脸上抚一抚。
这个动作,极少有人对她做。
郑国公从不,鲁氏也不,乳娘也不会。只有她,只有那个女人试探的伸了手,却被自己一把挥开。
郑双双打了个寒噤,不知是因为沈泽掌心的温暖,还是回忆。
“冷了?”衣裳之单薄,不必言说,沈泽此刻才低头看她赤脚站在地上,似乎是刚刚才发现。
郑双双大着胆子,用面庞蹭了蹭沈泽的掌心,呢喃道:“妾身不冷。”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沈泽,郑双双见过崔美人不少次,觉得她是个娇蛮,不似宋贵妃,给她一种外柔内刚的感觉,居然能叫沈泽叫她在跟前碰钉子,虽有母家强盛的缘故,但与她的性子也不无关联。
她揣测着崔美人的路数示好,果然有些效果。
被沈泽抱上床铺的时候,郑双双没有多少害怕,亦没有多少期待,她只是很冷静的想着,‘宫里已有一个崔美人了,同样的女人怕是容易叫皇上生厌,该如何,该如何叫自己成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呢?’
她虽然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喜恶,但在鲁氏跟前那么多年,隐藏真我,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沈泽半夜就离开了,没有留宿。
听说他只在宋贵妃和皇后宫里留宿过,郑双双不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但来日方长,也许可以慢慢变为例外。
花浮悄悄的进来看郑双双,本以为她还睡着,到了床前才见她清醒的睁着眼睛。
“备水沐浴。”郑双双无悲无喜的说,将花浮的一句预备讨好的‘恭喜’捅回嗓子眼里。
郑双双浑身很不舒服,直到泡进浴桶里,她才有些精神过来,泡得浑身都软了,才起身擦干,躺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赵璀不喜欢妃嫔每日请安,也不喜欢啰嗦规矩,只有妃嫔们做的不入眼了,她才不得不搬出一副皇后架势来呵斥,眼下只有崔美人被斥责过机会,就目前来看,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皇后。
赵璀开办宫宴的时候,郑令意随着沈沁进了宫,郑双双见到她的第一眼,看见那个目光,就知道郑令意今日是特地为自己而来的。
只为了见一见自己。
这个念头让郑双双觉得很负担,但不可遏制的,也有一丝的暖意。
郑令意还谨记着要维持郑双双嫡出的身份,只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不敢表现的太过亲密,她越这样小心翼翼,郑双双心里却越不舒服。
宴席将尽的时候,沈泽来露了个面。
沈沁的肚子已经显怀,这是平王府和陈府的血脉,沈泽额外多关怀了几句,目光掠过郑令意时,稍稍停留了一瞬。
他不知道郑令意是谁,问了一句,郑令意答了,只说自己是吴家的少夫人,却没说是国公府的女儿。
因为吴罚的缘故,沈泽知道吴家的少夫人出自国公府,所以还点了郑双双。
知道内情的妃嫔女眷起了看笑话的心思,郑令意依旧没透露什么,很得体的与郑双双寒暄了几句。
是夜,沈泽第二次来了郑双双宫里。
他只问了一句,郑双双就和盘托出了,自己并非嫡出,只是记在正头夫人名下,她与郑令意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她不是不爱脸面,只是郑令意临走时来见她,明面是告别,实际上却是告诫。
“他若问,说实话!”
郑双双听了她这句话。
沈泽盯着郑双双瞧了一会,伸手捏着她的手拽到自己两个膝盖之间,笑道:“记在大夫人名下了,你就是嫡出。其实嫡出庶出并不要紧,你如今是天子的女人,已是尊贵之躯。”
郑双双情真意切的谢了恩,又跪下来贴在沈泽怀里,说着自己在嫡母手下空有嫡女名目,却无嫡女尊贵,初入宫还是因为嫡母要拿自己给德容太后做情面,如今遇到了沈泽,才知道自己进宫来的意义。
这话看似情真意切,实则叫郑双双心如擂鼓。
直到沈泽在她额上怜惜的一吻,郑双双才闭了闭眼,心里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