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旧事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彼时唐英年仅十四,排行老七,乃掌门的五夫人所出,五夫人因难产而死,故唐英便是由四夫人一手带大,四夫人出身蜀地名门,性情温柔,膝下仅有一女,便是老六唐湘。
唐湘比唐英年长两岁,性情与四夫人大为不同,活泼外向,古灵精怪,十分讨人喜欢。掌门只有两个女儿,另一个便是大夫人所出的唐如,许是因为唐如排行老二,且早早便协管唐门事务,故而性情冷淡,加上行事狠辣,平日里毫无小女儿姿态,掌门很是自然的偏宠老六多一些。
兄弟姐妹多了,偏宠是难免的。唐如并未对此有何表态,与唐湘的感情说不上亲厚,却也差不到哪去。
直到薛衡的出现。
薛家乃名将之后,自上上代归隐蜀地,但家族中仍不乏青年才俊,其中便以薛衡为佼佼者,薛衡天资聪慧,对武功甚为痴迷,常在江湖中行走与人切磋武艺。唐门与薛家关系不错,唐门掌门与薛家家主年轻时候意气相投,兄弟相称,后来更指腹为婚,便是唐如与薛衡。
可惜唐如对薛衡半点不理会,而薛衡更是常年在江湖漂泊,二人之间毫无感情可言。眼见二人已到嫁娶年龄,双方长辈不免着急,薛家更是三令五申命薛衡速速归家,让其在唐门小住一段时日,待二人互相熟悉,便好准备婚事。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薛衡在唐家堡根本没见着唐如,倒是时常与唐湘、唐英一起,唐湘医毒之术了得,已时不时会在江湖中走动,与薛衡倒是颇有话题。日子久了,薛衡与唐湘二人越发情投意合,碍于薛衡有指腹的婚约,唐湘便有意疏远。先前也有说到,薛衡是个武痴,性子难免耿直,认准了的事便一根筋到底,竟是直接找上唐门掌门,表明自己对唐湘的心意。
也亏得薛衡已在江湖闯出了名声,并且武功了得,这才没被掌门一掌劈过去。只是此事乃薛家的不对,薛家人不便多言,只得看唐门的意思。
唐如自然是听闻了此事,她一贯心高气傲,便让掌门解了她与薛衡的指腹婚约。有道是姻缘天注定,既然唐如发了话,事情就好办许多。
三个月后薛衡便如愿将唐湘娶进门。
唐湘的笑容却不见多,唐英觉得奇怪,便偷偷问她:“六姐,薛衡那家伙虽然有些愣,但人倒是不错的,你是担心嫁过去会被薛家的人欺负么?这个你放心,他日后若是欺负你,我定让他好看!”
唐湘笑道:“唐门与薛家一向交好,这点倒是不用你担心的。我怕的是……二姐。”
唐英狐疑道:“二姐?她不是不喜欢薛衡么。”
“喜欢与不喜欢于她而言怕是并不重要,二姐何其高傲,我现在所得的本应都是她的,说句难听的,便是我抢了她的东西,二姐一向争强好胜,她如今虽然不动声色,我却是晓得她的,我应该是得罪她了。”唐湘微微叹气道。
唐英尚且年幼,只觉得二姐虽平日行事狠辣,但对自家人应该不至于过分苛刻,安慰了几句后并没有太上心。
时隔一年,怀孕已八个月的唐湘突然回来娘家,正值唐门多事之秋,掌门外出办事,由大哥唐傲管辖唐门上下。
四夫人大惊失色,以为是薛家出了什么事,唐湘却是反问唐门里头有无出事。这两厢一对口风,唐湘便知事情不妙,连忙使唤贴身丫鬟去把唐英找来,唐门里兄弟姐妹虽多,但如今信得过的也就只唐英一人。
哪知唐英竟是上山采药去了,让人去找大哥唐傲,亦是有去无回,唐湘思量再三,留书一封别过四夫人,连夜离开唐门。
可惜她已是入了圈套,哪里能安全脱身,不出十里,一干随从便死的死、伤的伤。
当晚正是月半,西山上一轮圆月正悬在半空,唐湘扶着马车下来,脸上血色全无,她看向拦路的唐如:“二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夜色中,唐如的笑容犹如一朵恶毒的花,她冷冷说道:“贱人,你可不配叫我二姐,得了阿爹的欢心还不够,薛家夫人的位置也要与我抢。”
“二姐,这话说得便是过分了……”唐湘道。
唐如长鞭一指:“住嘴!我乃唐门长女,日后唐门必由我做主,区区一个贱人,莫以为嫁去薛家就能高枕无忧,便是逐你出去又如何,只是留你在世,总归碍了我的眼。”
“你?!”唐湘惊愕道,“你胡说什么,掌门之位已是定数,你……莫非你早已做好准备?难怪了,看来这一次你是有了万全之策,所以才支使人骗我回来。”
唐如也不多言,挥舞手中的长鞭,那鞭子淬了毒,像条黑蛇一般朝唐湘咬去。
唐湘医毒之术了得,但武功却是一般,初时还能勉强闪身躲过,后面便越发力不从心,加之已是挺着大肚,她有心护着肚子,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唐如走上前,弯腰扼住了她的喉咙,微微笑道:“我总想着有这么一天,终于是让我等到了。”
唐湘抠着她的手,额头的汗水淋淋而下,她艰难的说道:“二姐,我就快生了,你让我给阿衡留个孩子好不好?”
岂知这话一出,让唐如面色一沉,她的手从唐湘的喉咙滑下,摸向她隆起的肚子,肚皮硬硬的,隐约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她忽然用力,五指陷入那肚皮,痛得唐湘直咬牙。
“你想生下孩子?”唐如凑近她,狠狠说道,“我偏不让!”
说完便从怀中抽了一把匕首,在唐湘绝望的眼神中□□了她的心窝。
唐湘看向心口上的刀,唇边却留下若有似无的笑意。
唐如见她断了气,这才起身擦干净了手,足尖轻点,离开了这一处修罗场。
而唐英看了唐湘的留书,一路急赶,在半途便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心里兀自一沉,待见着唐湘直挺挺躺在路中央,他顿时傻了,想摸摸她,又不敢伸手去碰,嘴里一直喊着“六姐、六姐”。
“……阿英……”
唐英忽的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唤,连忙俯身贴在唐湘脸侧:“六姐,我在、我在!”
“孩子……把孩子取出来……”唐湘硬留着一口气便是为了这个,只要刀子插的不是肚子,她便是赢了。
唐英瞪大眼,一直摇头:“不、不、我不,六姐,我会医好你的!我这就给你上药!”
“阿英听话……六姐活不成了……”唐湘喘了喘气,努力摸上唐英的手紧紧握住,“你救了孩子就是救了我的命……知道吗?”
唐英的泪水滚落下来,他颤抖着打开随身携带的乌木药匣,取出里头泛着银光的小刀……
当唐英满手是血的抱出肚里的孩子,唐湘已气绝多时,但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想看一眼孩子。
唐英悲痛欲绝,仰头只见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那样的冷冷清清,让他恍惚以为天地间从此只有他一人。
怀中的小孩尚未足月,哭声像猫叫一般,偏偏就是这小而微弱的哭声,令唐英从悲恸中回过神来,他反复抚摸着孩子柔嫩的脸,泪水滴落在孩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