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呀?不回府吗?”
黎童没回答,只伸长了脖子,边走边观察,心中默默记下了路的长度、所需时间,以及拐弯之后的视野盲区。
见黎童不说话,有春也不问了,只管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只是心中疑问越发浓重,甚至开始寻思要不要回去给夫人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总觉得夫人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
每次出来逛街,夫人就算不进松庭楼,眼睛也会往里头甩一眼,还会带着些许渴望。
可今天,别说渴望了,眼神都没飘进去过。
夫人开始信佛了?
戒色了?
出大问题了。
从崔府出发,若是坐马车,距离拐弯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若是马车速度过快,车轮承不住压,倾覆是必然的,但会不会造成死亡却很难讲,整个残疾倒是可以。
但黎童想他残疾,更想他长眠。
还是在闹市区更容易造成意外,譬如惊马。
这里的拐角处,人群不多,刺客没法混入其中,无论事成不成,最后都很难顺利溜走,黎童摇了摇头,继续往下一条街走去。
转过弯就是松庭楼所在的街道,热闹是很热闹,但在黎童看来,还不够。
但如果是个特殊日子的话,或许人会更多。
“有春,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有春想了下,摇了头:“没有,不过年底是太后寿辰。”
现在距离年底还早,中间时间太长,谁知道崔守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等着他们,黎童摇了头,等不及太后寿辰了。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黎童伸出手指掐了掐,扭头瞪大了眼睛问道:“我大哥的婚事是什么时候?”
“快了,就这个月底。”
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递枕头还是自家大哥,果然还是自家人靠谱。
黎童不担心了。
对于即将被坑婚事的黎胤之来说,也就是打了个喷嚏的困扰。
相府之中,愁云惨雾。
黎胤之又被罚去跪祠堂了。
承认错误。
接受惩罚。
下次还敢。
距离大婚的日子不远了,也就十来天不到半个月的样子,黎胤之又偷溜着跑出去喝酒了,被黎夫人派出去的随从双手双脚地架了回来。
“我好歹也是堂堂尚书,出去喝个酒怎么啦?我不要面子的啊!”黎胤之悲愤大喊。
“你给我好好反省!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天天跑出去喝酒叫姑娘,像什么样子?!”黎夫人插着腰,一脚把祠堂大门给踹上了。
“我没叫姑娘!”黎胤之大声反驳,可惜大门没开。
相府之中,只要不是什么株连的大罪,黎相从不插手府中之事,别说黎夫人怀孕后了,就是怀孕前,他也不敢跟黎夫人大小声,乐得怂,别人说他堂堂丞相怎么还惧内,他也笑嘻嘻地不予回应。
要知道,黎相年轻时候也是俊朗的一张小白脸,翊城富贵人家里的小姐们心仪他的不少,可万没想到他竟然娶了个汪家的。
汪家在翊城没有根基,这汪家大小姐明摆着是过来做人质的,对当时颇有才名的黎相来说起不到丁点推动力。
可,黎相就是答应了,还答应得特别爽快。
别问,问就是一见钟情。
且,一情就情了这么多年,甚至连个侧室都没有。
黎胤贤捏着本医书坐在祠堂外头的院墙上,从怀里掏出一包烧鸡就扔到了黎胤之的脚边,笑意淡淡地挂在嘴边:“省着点儿吃,晚上我不在,估计没人给你送吃的。”
“你是不是亲弟弟啊?就不能叫个人送?”黎胤之气急败坏,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烧鸡拿了起来,揣进袖子里。
他刚从楼里被逮回来,现在还不饿。
“你晚上要做什么去啊?”黎胤之没忘了问。
“进宫一趟。”
“大晚上进宫?”
黎胤贤点了点头:“皇上吩咐的。”
黎胤之想了会儿没想明白,黎胤贤是御医,且还是御医院中等级比较高的御医,除非是皇上和皇后生病,又或者是宫中有贵人得了急症,非他不可,不然通常都不用他去,而且那都是生了病紧急召请的,万没有这种提早通知的。
总不可能还有人能提前知道自己生病吧?
“别是你做了什么事招惹到了皇上,皇上打算把你骗进宫去弄死吧?”
一听这话,黎胤贤当场就有了一种想要弑兄的冲动。
“也不对,肯定是你嘴巴太毒,惹怒了宫中宠妃,人家跑皇上那儿给你上眼药去了,你等着,你进宫就死。”
黎胤贤冷笑一声:“放心,我死之前一定拉你当垫背的。”
“怎么跟大哥说话呢?”黎胤之仰起脖子。
黎胤贤盯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安心等着嫁人吧大哥。”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从墙上跳了下去。
“嫁你个头!”
祠堂里,传来黎胤之的凄厉怒喊。
当夜,黎胤贤应召入宫,黎相推开了祠堂大门。
彼时,黎胤之正心安理得地啃完了白天自家二弟给他带的烧鸡,可是那么大个成年男性,一顿只吃一只烧鸡哪儿够?
“各位列祖列宗,想必也一定不会放任子侄饿死在这祠堂里,既然如此,小辈就借吃一下各位长辈的贡品,等小辈出去了,一定加十倍还回来。”
黎胤之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然后伸向了供桌上的香蕉。
“做什么呢?!”
黎相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黎胤之啃了一半的香蕉掉在了地上,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异常难看。
“爹,你怎么进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的香蕉……”
欲哭无泪。
“别香蕉了,给你带吃的了。”
黎相偷偷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忘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偷偷带的,吃完嘴擦干净,别给你娘知道。”
“还是爹好!”黎胤之“嘿嘿”笑了一声,盘腿坐在蒲团上,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爹,您知道皇上叫二弟进宫是去做什么吗?”
“也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黎胤之不信,没大事能把御医院里排头号的御医大半夜叫进宫去?
黎胤贤这人本事很大,脾气跟本事一样成正比,有时候别说宠妃了,皇帝的面子都不一定给,头疼脑热那些个小病小痛得要是把他叫去了,指不定被他怎么指桑骂槐,你还没办法治他的罪。
不能杀啊。
普天之下医术好的多了去了,可眼皮子底下就这么一个,弄死了茫茫人海再去哪儿找一个?
再说了,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这不正常吗?
“是因为越州那事。”
黎胤之只觉得手里的饼子立刻就不香了,越州无辜死了一百多条人命,要不是黎胤贤去了,或许死伤数量还会往上加,而且先前听黎胤贤说起过越州的那名大夫,没能给人家办功劳,黎胤贤一直觉得心中有愧。
越州的事,他们隐约知道百里烨在里面插了手,但他们没能找到确切证据,之后传出风声来造势的,便是从这位于大夫的口中。
而于大夫,不见了。
“爹是觉得,于大夫在宫里出事了?”
黎相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静静地仰头看着月亮。
将军府中,黎童从浴桶里面爬出来,今天在外面差不多走了一整天,整个人酸痛不已,尤其是腿。
虽然很累,但脑子里非常亢奋。
那一条条街道仿佛在脑海中铺了开去,送嫁的车马一大早就会从邱府出发,只要在路上制造一些障碍,送嫁队伍为了能在吉时之前赶到相府,必然会绕道,而崔府所在的街道由于朝中官员大多建宅于此,普通百姓甚少会去,因此道路也会相对冷清和顺畅。
送嫁队伍,必然会走那条路。
“听有春说,夫人今日去了书院?”百里烨难得今天心情不错,将黎童的一条腿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替她捏着腿。
黎童回过神来:“嗯,今日书院收学,岑先生先前发了通知,为了避免有人觉得是白来的机会,不好好珍惜,故而有入学测验,我去看了看。”
“如何?”
“岑先生做得还行,就是时间定得太早了些。”
“听有春说,是卯时?”
黎童点了点头:“都是寻常百姓家,我瞧着还有好些是从城外赶来的,卯时有些太早了。”
“夫人宅心仁厚。”
黎童捏了捏他的脸:“你为何看起来很开心?今天碰上什么好事了吗?”
“没什么,贺源快回来了。”
“玉城的事,处理完了?”
“嗯,甚至还逼着西麟兵往后退了六十里地。”
“贺源挺厉害啊!”黎童一边竖着大拇指夸着,一边在心里默默感慨柳鸾儿这人若是生成个男子,应该会比贺源厉害得多吧,她脑子实在是太好用了,手段也不比百里烨仁慈。
“他是我身边最好的副将。”百里烨的骄傲都快从眼角流出来了。
黎童将脑袋靠在百里烨胸前,手里把玩着他的衣领,一会儿折起,一会儿翻下,脑子陡然间里闪过去一道电光火石。
她仰头问道:“贺源有家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