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林华宴换上一件水绿色的交领长衫。可阿约手拙,没有暮雪会梳头,于是林华宴便把头发半扎披于肩后,脸上也是淡淡地上了妆。
阿约扶着她进入了师傅的房间。一进房间,只见那人身穿一件绛红色的圆领袍,把一头黑发都挽在脑后,用玉冠扎起,一双温柔的眸子中,那烛光晃动,仿佛有了一片星海般灿烂。
林华宴看着那人,眼眶里竟然漫上了泪水。多少感情错付仿佛都是为了与这个人相遇,今天她终于与这个人相遇相知相爱。他的温柔,他的善解人意,他的醋意,他的所有表情,每一寸肌肤,她都爱到深处刻在了骨子里。
因为他,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爱她。因为他,她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她曾经怀疑这世上是否能找到一个她爱而且爱她的人,但自从与他相爱之后那些往日的疑虑迷惑全都烟消云散,因为她发现爱一个人根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考虑。
今生能爱上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后悔呢?
她缓缓地走到钟离誉身边,执起他递过来的红绸子,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人眼睛里的笑意仿佛比自己更多,她从未如此确信,这人爱着自己。
身后的阿约大声说道:“一拜天地。”
二人的视线缓缓地离开对方,转身向着东边鞠躬。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看着那笑得一脸灿烂的老人鞠躬。
“夫妻对拜。”
二人再次转身,相视一笑,慢慢地弯下腰。这个鞠躬带着期盼,希望余生对方能对自己多加照顾,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他们都会在对方身边扶持,直到百年之后亦能相厮相守。
两人之后又跪在林十晏脚前,给老人敬茶。
阿约把茶盘递上,红色的茶盘红色的茶杯,一切都是如此喜庆。钟离誉拿起茶杯,捧于额前说道:“师傅请喝茶。”
林十晏接过杯茶的那手高兴得一直在颤抖,他没想到终生不娶的他,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有人能把他当做父亲,给他跪着敬茶。那十几年的的付出,今天终于得到回报,他高兴得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点着头说道:“好甜好甜。”说着把身边一个木盒递给了钟离誉说道:“为师没有什么能送你们,这是阿宴小时候带着的银镯子,我一直留在身边现在送你们,希望你们早生贵子,开枝散叶啊。”
钟离誉接过木盒子,只觉得这嫁妆有点奇怪,为什么要把林华宴小时候的镯子送给自己?扭头看看林华宴,只见林华宴一脸娇羞地偷偷看了自己一眼,心里便懂了。
林华宴拿起案盘上的另一只茶杯,递到林十晏手中,便道:“师傅,您对宴儿恩重如山,如果不是您,宴儿早已经饿死在那场瘟疫之中。师傅不仅收留了宴儿,还教宴儿医术。宴儿无以为报,只能给您叩头了。”她一边说,眼泪就一边花花地流着,说道最后,声音根本颤抖得听不出来她说什么。
她用膝盖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蒲团之外,双手平齐于额前,弯腰,头就叩于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口中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
“一叩,谢师傅救命之恩。”
“二叩,谢师傅教育之恩。”
“三叩,谢师傅照料之恩。”
再直起身子看林十晏之时,只见老人已经老泪纵横。虽然林华宴平时老是跟自己顶嘴,可林华宴还是明白这些年来,这个师傅为她付出了多少。从当天那个抓住自己手指,小小的婴儿开始,到今天这个说不上亭亭玉立可也长得白白胖胖的女孩,这十九年时间呐。值了。
林十晏仰头,喝下那杯满载着感激的茶,放下茶杯就去扶起头还叩在地上的林华宴说道:“宴儿,师傅今天能给你的,只有这一身的医术……”
话还没说完,林华宴便一手林十晏搂进了怀里,放声大哭地说道:“师傅哇你别走!!”
“师傅这不是好好的嘛……”林十晏虽然感动,但这林华宴这般哭法,他都感觉自己已经仙逝了……
钟离誉看林华宴差不多哭够了就把她从林十晏身上扒了下来带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帮她更衣然后便抱着她睡了。
翌日,两人起来的时候林十晏已经走了,还给林华宴留了信。信中说自己从西域带了好多新药回来,让林华宴逐一研究,完了多点写信给他老人家,别一天到晚把事都掖着不让人知道。
林华宴读完信气得简直要撕了它,我特么一个月给你写不少于三封信你一封没给我回我就算了,这次回来还让我知道你连看都没看,还让我多点给你写信???啊!!!那手都在信纸的边上准备撕了,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还是师傅啊……然后把信放在桌上摊了摊抚平了就装进了一个专门放信的盒子里边存着了。
刚放下盒子,就看到钟离誉一脸惊慌地跑着进来说道:“宴儿,咱们要赶快回宫了!阿爹他!”钟离誉擦了擦额上的汗,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阿爹他驾崩了!”
林华宴心里琢磨着这真的是不对劲。
这钟离川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死真让人觉得有猫腻。
这个时候刚刚快要到林华宴入宫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根据婚约,钟离誉这个时候应该是身子已经调理完成,可以完全辅助钟离霍工作的了。现在自己和钟离誉的感情也稳定下来,而钟离幂安排在钟离誉身边的棋子也已经除掉,钟离幂现在出兵东魁不在京城,如果钟离霍现在夺取帝位这是最好的时机。
林华宴和钟离誉收到信之后就一直往宫里赶,可是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就收到了钟离霍即位的消息,改国号为连生。
林华宴忍不住跟钟离誉说道:“你觉不觉得你阿爹的死有问题?”
钟离誉叹了口气道:“阿爹这一年来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可没想到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而已。”
林华宴挑着秀眉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意思是……你爹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钟离誉听了这话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说道:“这话不能乱说啊!弑君大罪,谁能担当得起啊?”
“以我进宫这一年多的观察,你爹很可能是被下了慢性的毒药。”林华宴压着声音说道。
钟离誉看着林华宴,眼里除了震惊和疑问之外也看不出别的感情。
林华宴低声地说出了这一年来自己的观察。当初刚进宫时,钟离川还是精神奕奕的,可是转折点应该是在他们帅兵攻打芝楚的时候那场点兵,那时候林华宴就已经看出了钟离川面带疲态。她不敢多话,纯粹就是以为钟离川休息不好而已。后来直到过年那会儿,钟离川就已经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那时候林华宴就已经意识到有人要对钟离川不利。可是嘛……那会儿事多,而且钟离川也不是天天见,这一来二去的就把这事忘光了。
“你现在才跟我说?”钟离誉有点生气说道:“现在怎么办?凶手都抓不着,二哥肯定都不肯为阿爹翻案!如果阿爹的死有什么问题他连帝位都坐不稳!”
林华宴皱着眉便说:“而且,我觉得这件事里面,你二哥的嫌疑可大了!”
钟离誉一双死鱼眼努力地撑到最大,瞪着林华宴说道:“你别乱说,弑君杀父这种事情你可一句都别说!”
林华宴回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这个时间实在太巧了。你爹在你调理好身子,可以上位辅助你二哥之时驾崩。你难道不觉得是有人安排好着一切的吗?”
钟离誉听着有点生气,这不摆明意思就是钟离霍为了帝位做出弑君杀父这等遗臭万年之事吗?钟离誉从小就跟着这个哥哥屁股后面,钟离霍的坏话他是一句都听不下去,眨了眨眼就没再跟林华宴理论。
林华宴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护着他哥了,压着声音便说:“要不这样了,回宫的时候我去看一下阿爹的尸身,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钟离誉回头狠狠地瞪了林华宴一眼说道:“别胡闹!”
林华宴吓得撅着嘴不敢再说一句,半晌翻了个白眼,心中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一探究竟。
两人走了一天一夜,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宫中各处都挂满了白色的吊钱与丧幡,与那本来就冷清的宫道倒是相衬,整个环境都让钟离誉感到一阵窒息。
他直接从甲子门就直接向钟离霍通报就入了后宫往连丰殿去。钟离川死的第二天,钟离霍就已经搬到了连丰殿,虽然这是传统,可钟离誉也忍不住觉得一阵悲凉。所谓盛世也只不过是弹指一瞬,世代更迭,一代新人换旧人,那连丰殿的主人已经都换了六位。哪位帝王生前不是意气风发,可驾崩后只留下后人乘凉。
钟离誉一直在想这个帝王之位就这么让人趋之若鹜吗?
钟离誉自小就知道自己与帝位无缘,因此连丰殿里面坐的是谁,这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想到这下钟离霍终于即位,不出半年等他稳定了朝内外人心之后,自己就可以领封地跟林华宴远走高飞了!完美!
他来到连丰殿,便让小太监通传,不久那小太监便跑着出来把他领进了门。一进门只见钟离霍穿着一身玄色圆领袍坐在床上,靠着凭几看书,外面的冷清仿佛都没打扰到他的安静。
“臣,参见官家。”钟离誉单膝跪下,向钟离霍行了个礼。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跟钟离霍是平等的,即使他是太子自己也没给他跪过。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已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因此有的礼数钟离誉还是没忘。
钟离霍看到钟离誉跪下行礼这才放下书,说道:“快起快起,你终于回来了!”说着便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的案几后说道:“阿宴也回来了吗?”
钟离誉点点头说:“跟我一起回来的。”
“还是差了一步,前天阿爹突然吐血,我本想让阿宴赶快回来看看的,结果当天阿爹就走了,这走的真是太急了。”钟离霍说完,还叹了一声。
钟离誉皱着眉说道:“太医可有说阿爹的死因?”
钟离霍摇着头一副伤心的样子说道:“太医只是说阿爹是心衰而亡,是正常老死。”
钟离誉突然想起林华宴的话,说钟离川的死跟钟离霍有关,他想了想便觉得试探一下也不坏,说道:“阿爹临走之前身体一直在变差,官家可是知道?”
钟离霍剑眉一挑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离誉自知被看穿,但还是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钟离霍说道:“阿宴说的,我是以为阿爹只是不如从前了,没想到阿爹身子转差之后就这么去了。”
钟离霍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便说:“她倒是观察入微,为什么当时没提出呢?”
钟离誉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官家不是不知道,阿爹的身体一直是太医院院使负责,如果阿宴要管的话那的确是越矩啊。”
“越矩的事情她还做得少?”钟离霍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可毕竟钟离誉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因此也没追问下去。
但是钟离誉却打蛇随棍上说道:“官家即位,那我也是能功成身退了。往后希望官家能赐我一处封地,我在宫外好有个安身之地。”
只见钟离霍听到这事,眼睛突然眨了眨说道:“这个事不急,我自有定夺。”
钟离誉看他的表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不知道他这个二哥想怎么样。一直说天威难测,这人是不是一坐上这个皇位就开始难以测料的呢?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在凭几旁的小碗中丢下了一张纸条,又利落地从窗口翻了出去。
那是钟离霍的暗卫在传消息。
钟离霍拿起纸条看了一眼,哼地笑了一声道:“看来皇子妃还是急于去拜祭阿爹啊。”
钟离誉懵了一下,心中一急便开口问:“怎么回事?”
钟离霍笑道:“暗卫回报,林华宴偷偷进了阿爹的灵堂。”
钟离誉翻着白眼,瞬间觉得自己呼吸都痛,心中骂到,林华宴!!
林华宴打了个喷嚏,差点惊动了守灵的侍卫。
“啊,谁在说我坏话?”她低声地自语道,说着擦了擦鼻子。
灵堂有侍卫把守,但不算多,也就五六个。灵堂内寂静无人,只有冷冰冰的风声与苍白的丧幡。林华宴看了看情况便一跃轻功跳上了瓦顶,慢慢地绕到灵堂后面,反手一跳就跳入了灵堂里面。
顺利顺利!
林华宴蹑手蹑脚地靠近钟离川的尸身,只见那人身穿金缕玉衣,身上完全被玉片覆盖,每一块玉片都晶莹无瑕,剔透细腻,是上好的和田玉。面罩暂时还未戴上,所以能见他双眼紧闭,眉心紧皱,看来走得不是太顺遂。林华宴只觉得一阵唏嘘,任这钟离川生前如何指点天下,可死后也一样安静地躺在这里。
林华宴在棺椁旁跪下,双手合十眼睛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官家有怪莫怪,阿宴也只是想帮您找出凶手,若有得罪您直接去找那凶手就别来找我了。”说着便给钟离川的尸身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之后她轻轻地拧开金缕玉衣的金丝,直到把那金缕玉衣的一只手臂卸了下来。她伸出手去探着钟离川的身体。钟离川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那,林华宴很少接触尸体,这冰凉的触感完全是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伸手去摸着钟离川太阴肺经,从拇指少商一直摸到锁骨的中府,感觉肺经不通可也未到能致死的地步。她又开始摸少阴心经和厥阴心包经。就在摸到厥阴心包经的时候她就感觉出来了,这钟离川绝对是中毒而死的。他的厥阴心包经堵塞非常严重,加上肺经不通,所以之前经常有咳嗽的现象出现,正常人不可能会堵塞至此,这其中一定有人使毒。刚想到这里,一股奇怪的味道突然就往林华宴的鼻子里钻。
这是?
人死后尸身里积着气的话,要么会从嘴里排出类似打嗝儿,要么就从谷道排出类似于放屁。而这个味道很明显就是从尸身的嘴中排出的。于是林华宴便把鼻子凑近尸身的脸,只觉那股味道更加地清晰。
这是……这是邬寄芳调的独门安神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