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观云台凉亭内楚凌云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表面上看不出喜怒。
“是佛见笑。”莫怀远表情凝重地答。“背后的剑伤看起来凶险,但并无性命大碍,真正要命的是佛见笑。”
“佛见笑。”楚凌云细细品味这三个字。
“佛见笑是天下第一毒碧波山庄的镇庄之毒,在江湖上消失了三十年之久,怎么会在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身上发现呢?”莫怀远皱眉,直觉这事不寻常。
“那姑娘醒了没有?”楚凌云未置可否地问。
“毒伤已经暂时抑制住了,凌然正在为她处理剑伤。”
“大哥!”一向淡然处之的凌然语气激动地快步走向他们。
“大哥,你看!”不理会二人的惊讶,递过一枚玉佩。
楚凌云伸手接过,是一块蝶形血玉,晶莹剔透,一看即非凡品。楚凌云拿着玉佩的手竟有一丝颤抖。这块玉是他娘的贴身之物,在他五岁的时候送给了还在襁褓中的梅家七小姐当见面礼。那时母亲还开玩笑地说等梅家七小姐及笄便带着玉佩来楚家当大少奶奶,谁知过了不到两年楚家便惨遭灭门。“这玉佩从哪来?”紧紧握住玉佩,楚凌云声音沙哑地问凌然。
“是从受伤的姑娘身上掉下来的,我听二哥提起过娘亲曾经也有这么一块,我想会不会这么凑巧。”虽然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能找回母亲的遗物凌然还是很激动。
“就是这块。”楚凌云闭着眼睛沉声应着。
“真的吗?”楚凌然一激动,紧紧拉着大哥的衣袖。
楚凌云默然点头,递过玉佩。“你仔细看看这蝴蝶双翅上的花纹。”
楚凌然狐疑地接过玉佩,仔细地研究,突然大叫“篆体的洛川。”洛川是他们母亲的闺名。
莫怀远接过玉佩,良久,“还真是。”
楚凌云收回玉佩,抬腿便往外走“去看看。”
莫怀远向凌然投过疑惑的眼神,这不符合大哥的个性啊,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会让大哥一再的关注呢。而凌然也茫然地摇头,当年他们都还小,不知道这玉佩的去向,只是他们紧跟大哥,一探究竟。
来到怡园,进了客房。只见床上趴着一位身材娇小,面色惨白的姑娘,此刻她秀气的柳眉因疼痛而紧蹙,双目紧闭,连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也紧紧地抿着。虽然不适,但并未听见她哼一声,这让三人感到意外。
从她之前的服饰来看,此女子应该自小生活在富裕的家庭。只是生在这样家庭的闺秀在经受这般痛苦时还能一声不吭,这怎么让人不意外。
许是感受到了大家都目光,床上的姑娘羽睫轻扇然后张目。看她强行挣扎着行礼,凌然忙阻止,“你还是趴着别动,背上的上得好好养着。”
“多谢公子,小姐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回报。”虽然大家不让她行礼,但她还是点头施礼。
楚凌云并未和她客套,直接亮出蝶形玉佩,道:“此物可是姑娘所有?”
那姑娘接过玉佩紧紧攒在手中,似是怕弄丢了。看她戒备的神情,凌然笑着解释:“玉佩是丫鬟帮你换衣时掉出来的。”
那姑娘这才释然,“让小姐见笑了,只因这玉佩对我实在太重要。”
莫怀远抱着双臂咧嘴一笑,“似乎这玉佩还藏着一段故事啊。”
那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了某中决心,抿了抿嘴唇,娓娓道来。“这玉佩打小我就一直戴着,据我娘说,这玉佩是她一位交情极好的姐妹送的。送我玉佩时还约定等我及笄之年带着玉佩去找她,结果不久后那家遭到变故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娘嘱咐我一定要保管好这块玉佩。”
莫怀远和楚凌云了然地点头,虽然找不到人了,却还如此重视这块玉佩可见她母亲是何等重情义了。
楚凌云依然面无表情,只问了句,“姑娘贵姓?”
那姑娘神色一窘,“呀,我真是太失礼了,早应该自我介绍的。我叫梅映雪,这家排行第七。恩公也可以唤我小七,在家里大家都这么叫我。”
“梅小姐不是本地人吧?”见梅小姐经受颇佳,出凌然也来了兴致。
楚凌云转头吩咐了袁浩去请路管家,有些事还需要他出面。
在楚凌然和梅映雪的交谈中得知,梅七小姐出身江南一户富庶的商贾人家,家中经营茶叶生意,此番出行时想多长长见识,谁知行至此,竟遭贼人陷害。
交谈中梅七小姐眼神清澈不似作假,正在凌然和她聊着免费学校的时候,路叔便匆匆赶了来。
“路叔,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受伤的姑娘是梅映雪。梅小姐,这位数我们家管家路叔。”楚凌然起身为二人介绍,照例,梅映雪又是点头施礼。
路叔盯着梅映雪看来好一会,才点头道:“像,太像了。你爹可是梅启贤,你娘叫戚桐人称铁算盘?”
梅映雪吃惊地看着路叔,并未失态,“路伯伯,您怎会知道家父家母的名讳?”
“我不仅知道你父母的名讳,我还知道你尚在襁褓时就收到一块蝶形血玉玉佩,双翅上用篆体雕着‘洛川’字样的花纹,是也不是?”路叔继续抛出问题。
这下梅映雪真是惊着了,“路伯伯,难道……”
出凌然和莫怀远是何等聪明之人,结合梅映雪和路叔的话,他们得出了结论,玉佩是定情信物!两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路叔,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路叔似乎并未受到他们的目光,自顾自地说得起劲,“你娘可有告诉你要你及笄之年带着玉佩去当那家大少奶奶?”
轰……莫怀远和楚凌然闻及此一下不知作和反应。楚凌云眉头皱了皱,并未出声。
梅映雪娇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路伯伯说笑了,一时的玩笑话,哪里就当得了真的。也终是我福缘浅竟无缘见一面送我玉佩的伯母。”说罢眼泪便滚了下来。
路叔也跟着感慨了一番,便又回到话题。这次是把楚凌云也拉了进来,“凌云,这就是你娘给你定的媳妇了,哈哈哈,真是天意啊。梅丫头啊,你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是你夫婿救了你吧。”
梅映雪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羞得满脸通红,只低头不语。
楚凌云放下手中的茶杯,“路叔,你跟我出来一下。”声音中似乎透着不悦和不满。
二人并未走远,依稀可以听得在讨论什么,先是压抑着,后来越来越大声。
楚凌云的声音已经冰得令人发颤了,“路叔,你越权了。”
“臭小子,我越权?要不是有我在你们能有今天吗?”路叔很是火大,声音高亢。
“说就说,嚷什么?”楚凌云低声呵斥。
“好啊,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说我不应该当众解开梅丫头的身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现在有了言丫头,便不想实行你娘当年的诺言了。虽然你娘已经过世多年了,但她的话还是得准数。梅丫头是你媳妇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路叔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愤。
之后又是楚凌云小声的分辨,似乎是怕这边听见,声音中有些压抑的愤怒。梅映雪当然也听到了那边的争执,此刻她脸色愈加苍白,贝齿紧咬着嘴唇,极力忍受着从心底传来的羞辱感。
“好,好,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你去吧。老爷,夫人啊,我路遥有夫所托啊,没管好大少爷,竟让他成了个背信弃义的人。我无颜面对你们啊,我,我……”路叔的声音竟透着一丝哭腔。
莫怀远赶紧出去看动静,留着凌然在陪着梅映雪。
“砰”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莫怀远焦急地呼唤,“大哥,你的手!我给你包扎一下,大哥!”
之后便恢复了安静,随即路叔和莫怀远一前一后地进来,前者一脸的轻松,而后者则一脸的担忧。
路叔一进来便坐在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滋溜地喝着。对床上的梅映雪说:“丫头啊,你就放心好了,以后那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见没,收拾他,小菜。”
“路伯伯,等我伤好一些,我便离开。”梅映雪神情颓然地道。
“说什么话呢,你可是我们夫人定下来的少奶奶人选,你还去哪?哪都不去,这儿便是你的家,我让人给你父母捎封信,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好不容易才找着了,得好好聚聚。”路叔佯怒地呵斥梅映雪,神情却是高兴极了。又道:“然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一下,好好给你大嫂治伤,顺便陪她说说话。”
凌然默默点头,在心里叹气,这算怎么回事呢,言姐姐那边可怎么办好。
“怀远,你也别闲着。找人来把前厅的墙补好。臭小子脾气还挺大,好好的一面墙硬是用拳头砸出一个洞来,还得浪费钱修。对了,这里也要好好装饰一下,再多添几个丫鬟。梅丫头啊,如果有什么不舒心的随时差人来告诉我啊。不行,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梅大胆。”路叔放鞭炮似的说了一连串,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凌然再也没心思在这里呆着了,出言安慰了梅映雪几句,又吩咐丫鬟相关事宜便携莫怀远出来了。行至前厅,果见一面墙壁被砸了个大洞,地上洒了一路的鲜红刺目的血。
楚凌然终究哭了出来,先是嘤嘤,后来忍不住扑到莫怀远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莫怀远也红了眼眶,只轻拍着她的后背,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楚凌然止住了泪水,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大哥要经受这么多呢?小时候目睹被灭门的惨状,为了报仇一直隐忍。好不容易遇到言姐姐,刚恢复一点人气,现在又……”
“唉!”莫怀远一声长叹,转而又道:“言儿有孕在身不宜情绪起伏太大,我们尽量别让她知道吧。随时注意她的情况。”目前的状况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嗯。”楚凌然点头。“你去帮大哥看一下手的伤势,我去集中知情的下人堵住他们的嘴,别让消息走漏出去。”
看着虽然刚经受大变故但瞬间又恢复理智处理事情井井有条的楚凌然,莫怀远欣然地一笑,他心中那个纯洁又单纯的小师妹长大了啊。
这也是拜莫言那鬼丫头所赐,一想到莫言和楚凌云,莫怀远的心再次沉重了。
观云台密室内,路叔正在为楚凌云包扎伤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死小子,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拳头啊,弄出点响动就行了。非得把自己弄受伤,我看你怎么跟言丫头交代。”
楚凌云苦笑着,“不认真点怎么掉得到大鱼。”
“真要瞒住大家吗?连言丫头都不告诉?”路叔虽然唠叨,但动作麻利地包扎好伤口,坐在楚凌云对面,颇为发愁地问。
“我们知道就好了。至于言儿……”楚凌云皱眉,叹息道:“最不能告诉的就是她了,她现在有孕在身又忙公主的嫁衣,不能再让她分心了。”
“那你不怕被她知道,到时候误会了可如何是好。”这才是问题所在。
“能瞒多久瞒多久吧。”楚凌云揉了揉眉心,心底的无奈喷涌而出。
“暗夜那边怎么样了。”路叔聪明地转移话题。
“已经确认了,这个是梅家五小姐梅英风,真正的七小姐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楚凌云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发颤的冷笑,缓缓道:“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等楚凌云回到观云台经过花厅便被一群人围住了。是的,一群人,有一直为他伤势担心的莫怀远和楚凌然,还有刚回来便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楚凌霄,以及来找莫言取经的相府二小姐柳冰。
“大哥,我看一下伤势怎么样。”楚凌然一见她大哥便冲上前为他检查伤势。
“大哥,你没事吧。”楚凌霄难得面带焦急,急忙地问。
“我没事,伤也包扎好了。你们坐下,我有话讲。”楚凌云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情。“今天的事情大家都不要跟言儿提起,要是她问起,就告诉她伤者的姓名和大致伤情,其他的什么也别多说。”
众人点头,就算他不交代,他们也知道。
“大哥,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莫怀远终究没忍住,脱口问了出来。
“有什么蹊跷?”提问的是楚凌霄,他刚回来,整件事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
莫怀远站起身,踱步分析道:“其一,一个弱女子怎么会在相对偏远的树林里遇见劫匪。其二,两个彪型大汉为何还要用武器抢夺一个弱质女子。其三,梅小姐身上的佛见笑又是从何而来?”
闻言,众人陷入深思。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传出,“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佛见笑是什么东西呀,很值钱吗?”
众人目光随着声音转移到主人的脸上,柳冰干笑一声,“嘿嘿,看来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就当我没问,你们继续。”
楚凌霄还是为她解答了一下,“佛见笑是很值钱,但是你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因为早在三十年前佛见笑就消失在江湖了。”
“可你还是没告诉我佛见笑是什么东西呀。”柳二小姐很少不耻下问。
楚凌霄无奈地继续解答,“是一种毒药,中毒之人本身并无知觉。只是容貌会一天比一天美丽,当美到极致的时候便开始侵蚀五脏六腑,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听完讲解后,柳二小姐美目圆瞪,手上的冰凉显示着她此刻的心慌。天呐,世界上竟还有如此狠毒的药。
楚凌霄叹息了声,双手紧握她的,并轻轻揉搓。本不想让她见到这世上的阴暗,却还是没能避开。
看着他们动作很是自然,不过这会大伙都没心思调侃他们了。
“我会调查的,你们有空多陪陪言儿吧。”楚凌云面无表情地结束了谈话,也打断了他们继续的念头,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