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洗好葡萄并没有被当成饭后水果吃掉。
她端着一盘葡萄走进客厅时,姚季恒坐茶几边。
起初她没有留意到异常,把水果盘放茶几上,隔得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手机,神态发怔,心下不由奇怪,问:“怎么了?”
良久后,她开始不安时,他才抬头看着她,说:“萋萋,陪去一下医院。”
萋萋顿了顿,看着他手里电话,很想到什么,没有多问,回答:“那去换下衣服。”
她进卧室速换下贪图方便家居服,拿上自己包包,特意检查了一下车钥匙是不是里头。
沉默出门,进入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说:“坐车吧。”
姚季恒没有拒绝,虽然他还从未坐过她开车,但什么都会有第一次。他进入副驾坐下,告诉她医院地点,然后又沉默下来。萋萋也不再说话,只是将时速提到高限速,飞地赶往目地。
夜幕低垂,路灯光不时掠过,前方像是有一个巨大黑洞,森森然地要将拖下去。萋萋诧异于自己心里忽然涌来不好感觉,一边安慰自己不会有那么糟糕,一边收敛心神专注开车。
萋萋几乎是用自己速度到了医院,她还没开过这么车,车上开了暖气,下车后,她发现自己一直握方向盘上手心都沁出了细密汗液。
夜晚医院冷寂,进入医院大门,没走几步,姚季恒忽然牵住了她手。他握得很紧,萋萋看着他依然怔忡脸色,心下那种不好感觉再次发酵,反手握住了他手,低声说:“们进去吧。”
他却说:“以后别把车开得这么。”
萋萋顿了顿,放松地笑了一下:“别担心,车技很好。”
“没必要。”
直到进了那间病房,她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因为已经晚了。
萋萋先留意到是坐病床边嘤嘤抽泣妇女,因为那细碎哭声太悲痛,姚季恒推开病房门便传入了她耳朵。走近床边,她才看见侧身坐哭泣妇女旁边岳莺。
那哭泣妇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泪水仍是止不住地流,很转头过去伸手抹眼泪。而岳莺一直低着头对着病床,一动不动,仿佛对她们走近无知无觉。
萋萋下意识看向病床上,下一刻她又很转开视线,看向姚季恒。姚季恒视线停留病床上,脸色仍旧怔忡,却带着异样沉静,像是恍惚迷茫,又像是被定住了心神。
谁也没留意时候,岳莺忽然站起来,一巴掌甩过来:“现满意了?”
她这一巴掌来势汹汹,又又急,发生一瞬间,掌风都扫到了萋萋这边,连萋萋都反射性偏了一下头,可是姚季恒却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那清脆“啪”一响,萋萋都几乎以为打偏了。
岳莺再次举起手臂,萋萋想也没想地用力把他朝后一拉,闪身挡他身前。岳莺这一巴掌打空落了萋萋肩上。
姚季恒立即拉开萋萋,站到了她身前。
“莺莺,来了就行了……”那哭泣妇女也起身拉住岳莺。
岳莺满脸泪水:“求了多少次叫来见见他,他死了,就满意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
半晌后,那妇女擦了擦泪,看着病床上,说:“他已经来了,放心走吧。”
病房里当然不能长久停留,很就有过来,一块白布盖上,该去往哪里就去哪里。
姚季恒一直沉默。萋萋头一次医院里面对这种场面,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一路沉默送行。
后,要离开时,那妇女叫住了姚季恒:“他有东西给。”
顿了顿,姚季恒终于说:“不需要,留给们吧。”
那妇女还是拿出一个信封:“他走得很突然,连都没有想到……”说到这里还是哽咽了,顿了顿,才继续说,“东西是他早就准备好,一直放银行保险箱里,本来想亲手交给,现……不要就放那儿吧,钥匙拿着。”
姚季恒看着那信封。
停了一下,她直接把信封递给萋萋。
萋萋略怔了一下,代替他接下来了。
一直默然站旁边岳莺忽然说:“他死了,满意了,是不是没有错了?”她脸上泪水已干,可是眼眶红肿,直直看着他,没有刚刚病房里决然恨意,眼眸里有悲伤却也带着隐隐期待,嘲讽里若有似无刺探,倔强下好像是坚持到底执着。
姚季恒说:“这跟他没关系。”
岳莺嘲笑一声,此时此刻像苦笑,带着一丝可怜:“这是说,葬礼不用来,免得别问起身份,们回答不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
回去时,仍旧是萋萋开车。深夜寂寥,路上车辆稀少,她本来想开车早点回去,可是想想又作罢,一路平稳到家。
下车时,她走了两步,顿了顿,主动牵住了姚季恒手。他怔了怔,紧地反握住她。一直到家门口,萋萋松手开门,打开家门时,黑丑又窜了过来。姚季恒弯身抱起黑丑,黑丑哪里懂得经历了什么,找到了温暖怀抱,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萋萋放下包包,看到茶几上那盘葡萄,又端起送去冰箱。从厨房出来后,姚季恒还是抱着黑丑站客厅,她看着那幅画面,无端涌来一阵莫名酸涩,心里五味杂陈。
半晌后,她说:“很晚了,去洗澡吧。”
洗澡后睡觉,醒了又是一天了。
姚季恒这才放下黑丑,说:“们一起洗。”
“那去拿睡衣。”
萋萋拿了两个睡衣,进了浴室,打开开关给浴缸注水。
泡浴缸里后,温热水流浸身上,带来舒爽惬意,放松了身体,纾解了疲惫,仿佛有什么也泡进了水里,松松软软。
萋萋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不擅于安慰,而那个对他又太特殊,搜肠刮肚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一句合适话。
还是姚季恒先开口打破沉默:“萋萋,是不是错了?”
因为她还是不习惯这样面对面,他坐她身后,她看不见他表情,只能察觉到这句话里头怅惘和迷茫。萋萋不知道,假如是她,她或许也会这样。顿了顿,她说:“这不是错。”
“一直想,凭什么要去见他?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后意外,他想让自己生得到圆满,就该去见他?知道他病了,甚至还想过这是报应,后来听了岳莺和医生话,还是没有决定要见他。”
浴室里氤氲着水气,萋萋伸手轻轻拨弄着身下热水,隔了一会儿,找到他手握住。
默然半晌,他声音又低低传来:“可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还是后悔了。
当那个活着时候,们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也可以冷漠,可以无情。然而,死亡将一切都带走了,只剩下本真血缘连接。
萋萋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个都有自己困惑和执着。
一觉醒来,朝阳初升,姚季恒似乎又恢复了正常,起床后照例去做了早餐。然而,萋萋还是知道,他很晚才睡着。有一瞬间,她迷蒙醒来,似乎看见他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她。她无从确认,很又睡着了。
吃早餐时候,姚季恒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萋萋没什么想去地方,也觉得今天出门逛街游玩很奇怪,索性说:“今天就家休息吧。”
姚季恒却说:“要是不累,们去爬长城吧。”
按照昨天和摄影师计划,为了避开周末游高峰期,星期二他们就要去长城拍婚纱照。萋萋觉得他今天忽然想要去爬长城很怪异,可是下意识又无法拒绝,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那开车吧。”
姚季恒正拿起吐司涂抹番茄酱,闻言又放下吐司,笑了笑:“放心,还能开车。”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萋萋却忽然觉得心酸。她低头学他烤好吐司上涂抹番茄酱,夹上煎蛋和培根,咬了一口,味道照样很好。她沉默地吃完了这丰盛吐司三明治。
他们去是慕田峪长城,是姚季恒决定,当然,他也没要她开车。
天气好,又是周末,长城上游也非常多。萋萋去过多是八达岭长城,这一段长城还是头一次来。一路跟着游朝上爬,她想起来问姚季恒:“以前来过没有?”
姚季恒说:“来过,以前外公外婆带来过几次,回国后也来过几次。”
到了一个观景台,他们停下休息。
暮秋时节,天高气爽,云淡风轻。举目四望,秋意瑟瑟,山野苍茫。
姚季恒说:“萋萋,看天和地多么大。”
他只说了这一句,萋萋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来爬长城。
是啊,天地如此之大,这样壮观和古老城墙上,心里那点跨不过天堑鸿沟是那么小。
他终于释然,原谅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