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波士顿回来,又是漫长接近二十个小时长途飞行。下了飞机,萋萋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倒不是有多累,只是飞机上呆久了不舒服。看了一眼旁边姚季恒,黑色T恤外穿着同色修身针织衫,下面是灰色长裤,这一身简单秋日休闲装扮穿他身上却是搭配得天衣无缝,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他神态也是悠闲而惬意,脸上神清气爽,没有疲惫,没有黑眼圈,完全是一副度假后精神奕奕欢而归样子。
这时候萋萋就不得不感慨男女体力差别真是不公平,尤其是皮相上,岁月总是优待男人而苛刻女人。下飞机之前,她忙着敷面膜,做那一整套护肤工作,修补长途飞行后疲惫缺水肌肤。而姚季恒也就是洗了把脸擦了点补水霜,穿上针织外套,然后靠座椅上,一面看她忙碌一面优哉游哉地等着飞机着陆。
取了行李,姚季恒推车,萋萋挎着随身小包走他身边。他看她精神不好,抽出一手握住她手,“累吗?我们先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晚上出去吃饭,然后我们再去接黑丑。”
萋萋听见去他那儿时看了一眼他,转念一想迟早得去看看。她也懒得费脑再去安排今天时间,既然他都决定好了,连黑丑都考虑内,于是点点头无异议。
姚季恒叫了司机来接机。外面大雨如注,他先帮着司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折回来撑着伞护她坐进车子。
长假路上交通不畅,大雨车行缓慢,车里播放着轻柔音乐。萋萋懒懒地靠着椅背,他见她似有睡意,想到这正是倒时差时候,而飞机上她也没睡多少,便揽过她肩,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安安稳稳地靠自己肩头。萋萋舒服了,毫不客气地靠他身上,索性闭上眼睛一门心思睡觉。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听见一个深情而温柔声音唱:“为你我用了半年积蓄漂洋过海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言语从来没能将我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你承诺,我绝望时候都忍着不哭泣……”
她模糊想起来,这是李宗盛《漂洋过海来看你》,她也听过。据说很多传统中年男人都很喜欢听李宗盛,难道这个她靠着男人也喜欢听吗?可是他都国外呆了那么多年……这个沙哑而低沉歌声里,她靠他安稳身上,意识渐渐涣散不清,终于睡着了。
姚季恒察觉到她一直没动,头软软地抵着他肩,只有温热呼吸偶尔透过衣衫暖暖地划过肌肤。他示意司机关了音响,不自禁低头看她。
她皮肤很白,没有化妆,这么近看,脸上还是透明水嫩,像婴儿一样,几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精致如画,眉目间也有江南女子细致和婉约,只是清醒时平添了一股倔强傲气。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可是直到这一刻这么近地看着这张脸,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美是这样。
其实这趟长假期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日夜相对结果就是,他愈发看清了这个自己决定踏入婚姻共同生活人,而越来越了解她以后,有时他几乎错觉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人与人相识相知,原本就是和时间长短无关,世间有些人是有缘分。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有些人会认得几十年后,仍旧各自陌路,漠然相对。他想,或许这也是他那么就向她求婚内原因——他们适当时候遇见了,事实证明,也是适合生活一起。
他轻轻拨开她脸上发丝,长久凝视她睡颜。她醒着时候,他很少认真而仔细地看她,也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她身上停留这么久视线。那时候她防备重重,察觉到被注视,会直接看过来。那种眼神,疑惑而冷淡,总能让人无所遁形。而此时睡着了她像个柔弱孩子,缺乏安全感,缺乏依靠,所以会不自觉地抓住他胸前衣服,所以也会不得不清醒时装成什么也不乎。
姚季恒一向并不喜欢分析人性格探察人心隐秘。他看来,与自己有关人,比如母亲,他自然了解,不需要去猜测,去分析;而与自己无关人,那是旁人**,人家愿意人前显露几分,他就认识几分,不需要去看见人心里不愿意袒露隐秘。这样自然是因为尊重,可是有时候也难免显得冷漠,与己无关冷漠。
然而温萋萋却成了一个异类。自从初见,她像是他心里抛下了一个迷,吸引着他不自觉去打量,去接近,去感知,去观察她各式各样细枝末节言语和行动,去借助自己三十八年人生阅历试图看清这个女人,只依靠自己眼睛和心来认识她。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角落,包括他自己也有。人心往小了说是很简单,那么多人孜孜不倦,一辈子求就是那么点东西,可是往大了说,又是这世上复杂东西。
可是温萋萋心却是再简单不过了,越接近越看得清了。他越来越觉得她重重防备和武装不过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她冰冷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冷眼看世情。所以,她也只是个躲自己角落里不肯出来孩子而已。
车子缓缓停下,姚季恒看一眼,原来到家了。他只轻轻动了动手臂,萋萋就醒了。他把她脸上几缕散落发丝拢到耳后,低声说:“到了。”
萋萋定定神,从他身上抬起头坐直身体,然后开门下车。
姚季恒住一个开发小区里,当初这个叫月上海棠小区一期开盘放楼时,萋萋也曾来看过房,但得知那骇人听闻价格还是打了退堂鼓。虽然温以泽已经说了任她挑,他付全款,她也赌气过要狠狠敲他一笔,买一个京城豪宅给他瞧瞧,可冷静下来,她也不想只用钱砸出来一个富丽堂皇居住寝室。那又有什么用。
她此时落脚之地是东边联排别墅区,是近两年才建成,站廊下,举目一望,全是一幢幢三层楼小洋房。眼前这幢是低调灰墙红瓦,带着小花园,绿树葱葱,粗看外观布局倒有点像他波士顿家,只是面积没那么大。
萋萋不由得有点惊讶:“你一个人住?”
姚季恒坦白承认:“我忙时候一般住公司附近公寓。这房子当初开盘时候,我刚刚回来不久,想找个地方定下来,又不想随便买套房子。朋友说这里有房要开盘了,我来看了看,就买了一套,前几个月才装修成功,我通常也只周末才回来住。”
哦,原来他是特意带她来看房子。
三环以内,这样开发楼盘已经不多了,且还是名师设计,建筑和景观都是一绝,何况居住环境也确好。萋萋门外门内大致看了看,便觉得这屋子基本上和姚季恒整个人风格一致。虽然外头看着像风景明信片,觉得一个人住太宽敞太奢侈,不怎么像有烟火气息家,可是走进来却不觉得。室内空间并不空荡,利用搭配得极其适宜家居,布置也简洁而低调,淡色暗花墙纸,墙壁上有画,客厅落地窗外种了一片青竹,雨水浇润下,越发青翠欲滴,那绿色映玻璃上,直扑进来,满室都是摇曳绿意。
她朝窗边走,说:“你是找室内设计?挺不错。”
他摸了摸头,仿佛有点不大自然,笑了笑才说:“我自己初略画了画,然后找室内设计来做。”
萋萋呆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个心思来布置房子。虽然她现住房子基本上也是自己一点点和设计师沟通后布置出来,但两室一厅小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那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给自己安个家。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前后差不多一年,反正我也不等着住。”
姚季恒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给她喝,然后拿出一串钥匙给她:“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就告诉我,结婚前我们一起把这屋子再布置一下吧。”
萋萋接了钥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布置了一个自己家,而这幢他布置别墅,以后却会成为她生活地方。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这地方是我以前老家那块儿,我外公外婆从前就住这一带。”他隔着玻璃窗指给她看,“我们老家东边,具体位置离这儿大概也有一公里地。前几年整个老街都被拆迁了。我回来时,只剩下这边联排别墅还有房子,我也不喜欢住高楼大厦,空中风景再好,还是觉得传统脚踏实地四合院要有家气息一些。当然现都没什么家住四合院了,不过好歹还是独栋小房子,天晴了,还能院子里头晒晒被子、床单,黑丑也能晒晒太阳。”
他温和而简单话语里,萋萋想象着那样画面,忽然心里一酸,仓皇地说:“卧室哪儿?我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