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盛鼎,矗立在铜山的中心,像一把尖刀插出口子,不断释放着铜山人无尽的欲望。与现实里截然不同的享乐,迷醉,放纵,夜晚的青铜盛鼎灯火通明,永远不会打烊。而白天的青铜则要冷清许多,偶有人进出。只一扇门微微开着,模样仿佛瞌睡的人懒洋洋的睁开半只眼。
它就这样一直杵在清醒的对面,并强烈的被人们所需要。
杜金山边走边踢着路边的石子。日上三竿,他出来晒晒太阳。杜金山腰不太好,年轻时在厂子里做工落下的病,走几步就得歇歇。对面几个小厮走过,“大金哥!”他们注意到杜金山,颇为肉麻的招呼着。杜金山对他们笑,他的笑很不自然,嘴向左歪着,还拼命咧得很大。那表情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表情,如果别人不知道他是为了露出金牙,大概会当做一个鬼脸。
杜金山撞到了路边蹲着的人。“疼疼疼!”他破口大骂,“你大爷蹲着撒尿呢?”路人起身,身高只及金山胸口。“早上好。你心情不好。”粘滞的声音,在鼻腔里打了三个滚。“闯…闯哥!”“金山。”周闯沉吟一声,“杜,是杜金山。”砰!红色的钉棍猛地砸在杜金山的脑袋上,血喷泉一样的涌出。“心情好些吗。”杜金山摇晃着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血沫。阳光被周闯圆盘样的脸恰好遮住,严丝合缝。“最近见过什么生面孔。”周闯用棍子蹭了蹭鞋头的血迹,那脸背着光,生黑生黑。杜金山狠命点头,“一个老地,带两个小地,还入场有模有样的掐起来了。”
“这样嘛。我今天心情也不错。”周闯自言自语。他在杜金山身旁蹲下来,继续对着阳光端详手上两张皱巴巴的凭条。
菊下松内,几位斗技士聚在一起享受美食。“昨天的比赛打得不错,恭喜恭喜。还有你,龙满,也很厉害。”说话的是申屠,他左手边呼呼吃冷面的是二龙,再旁边眼睛扎着绷带,面朝桌外坐着的则是醉木鱼。金老头挤挤眼睛回应赞赏,指指那两位,“你朋友?”“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二龙,也可以叫他阿龙,这位是醉木鱼,也可以叫他木鱼。这是金发糕金老壮士,还有龙满、乐乐。几位也算不打不相识,借此机会结交一下,甚好。”“嘿嘿嘿,怎么个结交法?”老头翘起一只脚架在坐上。“自然是一起痛饮几杯。”申屠举起手中的杯子,白汽不断冒出,饮品看上去劲道十足。老头两眼一亮,“来来来,喝完这杯,还有三杯!”
罪八荒自是不会放过跟龙满亲近的好机会,小兄弟小兄弟的叫个不停。龙满说话仍不熟练,加上天性冷漠,偶尔应答两声,埋头吃着天妇罗,面前的盘子堆成小山。乐乐在一旁没人搭理,几次开口想插入热烘烘的氛围,却又不知能说什么。这种疏离感,都是因为自己…太弱,乐乐心里不愿意承认,那些有意无意的保护,其实便是对于他实力的不认可。或许这趟,就不该跟着老头出来,有点,想家了…也想爹了…
乐乐举起面前不知谁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哎哎哎,烫的舌头打了结,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几滴。
然而并非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落寞的小子,有人拍拍乐乐的肩膀。乐乐一回头,申屠在乐乐旁边坐下。“你叫张乐乐是吧。”申屠递过一杯温水,乐乐低下头不说话。“十岁的年纪就觉醒元,很有天赋嘛。当年我可是到快二十才有所感悟这种力量。”申屠并没有看着乐乐,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元这种能力,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没人理的清楚,更说不清怎么算强,怎么是弱。打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人,我渐渐明白一件事,厉害的人,他们都跟自己的元很契合。”申屠喝了口温水,那边的桌上突然发出一声惊叹,龙满在罪八荒的撺掇下搓出一个青色的珠子,在手上滚来滚去,熠熠生辉。“你看龙满,他的元,跟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光彩,真是一模一样。乐乐,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至于成长,就交给时间吧。正如我之前说的,你们,都还年轻,太年轻了,还能做出自己的选择,真让人羡慕。”乐乐嘴里嘟囔起来,发出像蚊子哼一样的声音,“哼,你肯定不知道,我可打败过龙满呢。”申屠笑笑,他转过脸问乐乐,“你听说过国士吗?”乐乐摇摇头。申屠接着说,“是一种头衔,至于做什么嘛,暂时不能跟你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东大陆最强的元,全部都在国士之列。要想证明自己,国士考试会是你合适的舞台。”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卡片,轻轻推到乐乐面前。“至尊…斗技许可?”乐乐接过卡片,许可证让他又惊又喜。“嘘!”申屠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这是我们的秘密。”他便笑着离开了。
当天傍晚,罪八荒又领着金老头一行三人来到血戮斗场。一回生二回熟,如今金老头已经完全融入斗场欢脱的氛围中,醉醺醺的一步三摇晃,“碰碰碰,左右左右,碰碰碰!”侍女高叉裤下鼓出的臀部在老头眼中就像一个个撞球。罪八荒不无担忧,“老哥,今天能打吗?要不歇歇吧,看把你醉的。”金老头虎起一张脸,高高竖起大拇指,“稳!”他的眼神斗气十足,那股气势能吃人,“丫的昨天白打了,今天给老子多下点,血他妈的赚!”罪八荒想多看龙满几场,遂也不多言语。龙满跟老头很快随着引领侍女进场去了,八荒方才拍拍屁股想起什么,乐乐呢?小子跑哪去了?
龙满感到很不自在,他不明白今天为何要蒙着眼睛出场。领路的小厮把他领到座位上,然后传来嘎达一声,锁住了什么东西。这一次他坐了很久,耳畔除了从未停止的喧闹声,并没有进一步的指示。龙满察觉他的面前有一个对手,同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嘟昂---嘟昂---嘟昂---三声锣响。
眼带松开,一张血盆大口正冲着龙满怒嚎。一头棕熊,胸口有白色的月牙,脖子上系着红色的领结,更可怕的是它居然立起身子,重重趴在铁笼的边缘。又是一声怒嚎,全场分贝大了一倍。
“笼…子。”
在血戮斗场的中央,有三个无比巨大的黑家伙,平时都用布罩住,也不打光,神神秘秘的。那头棕熊就在这间隙的阴影处踱来踱去,人不敢近。今天,三个铁笼已然揭开一个,而龙满正身在其中!
“现在,就让我们揭开这一月一度盛会的序幕。血戮斗场的朋友们,一起看过来,没有错,就是你们最为期待的擂台---死斗场!”
斗场吊顶最亮的一盏大灯笼一下打开,强光落在擂台上,喇叭里的声音响彻全场。
对于常来青铜盛鼎下注赌斗的人来说,铁笼也没什么神秘的,每个月一次最激烈的比赛,让人血脉喷张,赔率也开的很高,宛如一次盛会。当然顾名思义,死斗的规则是,斗技,至死方休。
龙满的对手,那张脸有些眼熟。那人缓缓站起来,从身后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龙满疑惑的回忆着。
“第一场,龙昶天对战尹佳俊!”
尹佳俊走向龙满,他的一只眼似乎瞎了,半眯着布满血丝。一条腿似乎瘸了,步伐缓慢蹒跚。他举着匕首,很吃力的样子,一步,一步,一步…他加快步子,猛地一冲。龙满只一闪,尹佳俊捅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台下传来嗤笑声。
尹佳俊颤抖着站起来,重新举起匕首对准龙满。他忽然大笑起来。“老天,你告诉我,我尹佳俊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的伤害我,折磨我!你说啊---!”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号,就连斗技场都安静下来。
“我整天没日没夜的像狗一样的工作,工作,工作。被狗腿子打,被狗腿子骂。赚的钱只够家里糊口。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什么玩意,我所有的时间都在做一样的、可恨的工作,我整个人都被该死的活填满,身体垮了,我感觉心也快死了!难道我就活成这样了?活成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我的人生,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我连叫都叫不出来,叫不出来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只想停下,停下那该死的重复了千百遍的从白天干到晚上再干到白天的工作!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啊,只要一天不做,家里就没饭吃,都会死啊!”
他嚎啕大哭起来,止不住的哭。
“赌斗,我喜欢赌斗,以为能赚到钱。我真的喜欢,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生活的念想。但是我错了,我输了,我赔光了,我欠债了。数不清的债,还不完的债,连利息都还不上的债!他们,要扒了我的皮,喝了我的血,还要抄我的家,卖我的女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你不让我活,又为何要让我活!”
他突然对着空气猛戳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们都得死,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他假想着自己仇恨的人,咬牙切齿,牙缝里渗出血来。他又笑起来,“还有你们这群人,在下面看着,还不都跟我一样,一样!你们以为自己死了之后能进极乐世界,像我这种人只能下地狱吗?老子告诉你们,不存在,都不存在!命只有一次,而且就在这世上!极乐与地狱,都在这世上!同样是人,有人活在极乐,有人活在地狱。你们以为自己活在哪里?统统都在地狱,统统都在!”
台下吵闹起来,“弄死他!”“赶紧宰了他!”很多人咒骂着。
尹佳俊的语调变得平静。“我总算整明白一件事。我,根本不配出生,根本不配。连我的父母,我的女儿,都一样,都不配出生。我们生出来,活着,是自己作孽。但我不想死啊,不想!命只有一条,我不想死!”他的眼神变得凶狠,他逼视着龙满,再次走近。
尹佳俊走到龙满面前,猛地跪了下来。
“你救过我,我记得。你救过我。谢谢你,你是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谢谢你。求求你,再救我一次,求求你了。”他抬起眼,眼里噙满泪水。“救救我,我就能救我的女儿,救我全家人,救救我。”
龙满没有动。他还不太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对手,究竟要打还是不打。他又哭又笑,时而怒气冲冲,时而卑微至极。
就在这时,第二个笼子的布瞬时打开,灯光大亮。金发糕遮住眼睛,他四下张望,自己的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小个子,另一个笼子里关着龙满。“啥情况?玩这么大?”
“第二场死斗,金日天对战周欧————————闯!”
小个子挥舞一下棍子,用粘滞的声音说道,“金发糕,我认得你。你认得我吗?”
红色的棍子让金老头警觉起来,他缓缓摇摇头。
“不要紧不要紧,那你认得,张绘妹吗?”周闯咧嘴笑起来,金老头脸皮抽搐,心里咯噔一响。
“看那场,要结束了。”周闯举起棍子,指指龙满的笼子。
尹佳俊忽然起身,匕首直扎向龙满的心口。龙满只觉得心上一凉,钻心疼痛震的全身发抖,他本能的迸出一拳,正中尹佳俊胸口,身体飘飘忽忽的飞出,哐当一声落在笼子的一角。肋骨全打断了,尹佳俊登时气绝身亡。
“我…”龙满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头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