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平道(1 / 1)

骡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着前行,乐乐的眼皮子随着上下跳动,每到困极时,他便翻翻眼珠,好似这样能醒神。“逃难的路上可不能睡了!”金老头是这么说的。自从那晚后山断指,乐乐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也不用再吃药了,且有些好的过头,前十年欠下的困觉都急着要补回来。他擦了把嘴边的哈喇子。

烟在车棚里点燃,金发糕自己偷偷卷的,这会拿出来吞云吐雾消瘾,李龙在车头都能闻到那味,骂了几声之后毫无办法,只好由着他可劲的自在。车棚里除了一行三人,还有两三妇女与一个中年男子,角落里堆着货,拥挤异常。女人们一直聊个不停,花生之类的小食在嘴巴里熟练的咀嚼着,时不时一口唾沫拌着食物的残渣便飞溅到棚里。感觉她们的精神特别好,丝毫看不出旅途中的劳累,随着乌烟瘴气逐步浓厚,她们反而更加热血沸腾。金老头饶有兴趣的眯起眼,盯着她们看。粉厚汗多的女人在脑门上擦上一把汗,被自己摸成了大花脸,汗水夹杂着脂粉顺着脖子,流到因为闷热敞开的肥硕胸脯上。

那男人先于他们上车,乱糟糟的蓬松头发,满脸是灰,棕色短褂,裤子破了个洞,一双拖鞋不情愿的粘在脚上,还坏了个搭子。他从怀里掏出一瓶烧酒,用牙咬开盖子,咕咚咕咚灌起来。“好热呀!”他漫无对象的搭了句话,便把鞋子蹬开,一只手挠起了奇痒的脚丫,而后用同一只手撸了撸鼻涕。在骡车的晃动与车轱辘的嘎吱声中,乘客们都达到了几近完美的自我境界。

“龙满,龙满?”乐乐小声唤着伙伴。龙满低着头不回话,气息平缓的一出一进。乐乐往那边靠了靠,让睡着的龙满能搭在自己肩上。

“抽烟的,你叫什么?”邋遢的中年男子忽然问道。

“老子是金发糕。喝酒的,你呢?”金老头从他的做派上早已感到了臭味相投。

“呵呵,嘴巴黄。”

砰,砰,砰。沉重的皮靴子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张集镇的市集又现身一位不速之客。靴子的底很厚,所以主人的个子很矮。短短的碎发,齐齐的紧贴头皮,眼睛不大,轮廓却很深。一张大嘴好像鲶鱼,笑起来直咧开到耳根。这个长相并不出众的来客却成为了市集上所有张集镇人的焦点,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生意,紧张的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只因他的肩上扛着一根棍子,棍头被染成暗红,还插着稀疏的铆钉。

矮个走到市集的中央,卸下棍子倒插在地。他一闭眼,而后怒吼三声,“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杀人--偿命!!!”那声音异常低沉,嗓子的震动仿佛有一多半粘滞在鼻腔里,让听者极为不舒服。

他提起棍子砸烂了身旁摊子的支架,哗啦啦的器皿碎了一地。那棍身上刻了一个“闯”字。乡民们大声惊呼起来,“不好啦,花威的来杀人啦!不好啦!”众人争相逃窜,摊子都来不及收拾,慌乱的留下一片狼藉。

“切。”周闯扛起棍子,嘴里飙出一口浓痰。

“这位壮士,何故大闹张集小镇?”远处迎来张集镇长张绘妹,她满脸堆笑,语调如微风细雨般温柔。

“姑奶奶,跟他丫笑什么,当心皱纹。”背后跟着的是精壮水手万中方,一身腱子肉把条纹衫上的条纹绷成了弧形。他没见识过张绘妹的官方形态,这可不太适应。

“别他妈废话,交人出来!要是嫌麻烦,交人头也可以。”周闯目光炯炯的瞪着二人,眼珠布满血丝,向外爆出。

“这位壮士,初次见面,怎么着也得先报个来处姓名。讲事情呢,也得说个来龙去脉。老身是张集镇的管事绘妹,不知壮士贵姓?”张绘妹依然保持微笑。

“老太婆不认识我手中的棍子?还跟我在这装,有什么好装的。”周闯向前一步,在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坑洞。“杀了我花威的人,还装傻充愣。我看跟你们也不需要谈什么了吧。”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什么来头?”万中方低声问绘妹。“花威的红棍子。”张绘妹掩嘴回答。“老身记得没错的话,壮士应叫周闯,是花威里的出色人物。刚听壮士所言,似乎涉及人命要案。壮士如此心焦,老身理解。只不过,”张绘妹轻轻咳嗽一声,“何不将此案报上铜山府,交由公察办理,若有何冤屈,定能替壮士与花威把那公道讨回。在张集镇呆着,怕是浪费壮士功夫了。”说罢,张绘妹背转过身体,躬起腰,无言送客。

周闯鼻子里哼出一股怒气,他猛地将棍子挥向地面,插入数寸。

万中方向前一步,挡在张绘妹身前。他掏出玲珑铁锚,铁锚发出亮色,一明一暗。

周闯将手中棍子在地里缓慢的搅动着,他用粘滞的嗓音喊着话,“总是不能让人舒服的把事情办好,总是要无理取闹。好狗不挡道。”音量并不大,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攻击前的讯号。

“天沉海重,蚀锚浪涌。”万中方手中的铁锚变大数倍,强大的能量释放出来,震塌了周围将倒的摊位。“会叫的狗不敢咬人呐。”水手毫不示弱,争锋相对。

两人相持,死斗一触即发。

吱压---百草堂的门板被打开,土也灵露出半张脸,他看了眼门外站立的三人,继续抽放剩余的木板。周闯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他收起棍子,迅速转身离开了。

这…就怂了?万中方放下铁锚,莫名其妙。

金老头与那中年人一路上唠个不停,各种称兄道弟,甚是投机。刚近铜山,中年人便招呼他们三人下车,上他家里坐坐。金老头既不谨慎也不客气,抬起屁股就跟着蹦跶下去。乐乐只好摇醒龙满,拾起行李不情愿的跟上。

“嘴巴黄,还有多远啊。”一行三人跟着嘴巴黄越走越偏,似是深入荒郊野岭的不毛之地,眼瞅着天色渐暗,乐乐肚子叫唤了。

中年人眼珠一瞪,“小毛崽子,喊谁呢?”“喊你啊,嘴巴黄!”“老子叫罪八荒!”

再往里行百余步,罪八荒示意停下。他伸出舌头舔舔手指,比划着丈量一番,“往左走两步,你,毛崽子别乱动。准备!东西都拿稳当了!”罪八荒一声口哨,乐乐只感觉脚下一空,地上竟凭空开出一个空口,金发糕、龙满也猝不及防,随同乐乐一起沿着滑道跐溜一下滑入地底。糟糕,不会遇上歹人了吧!乐乐瞪了金老头一眼,都怪你。老头还是乐呵呵的,滑滑的玩的过瘾。

在滑道的尽头,三人一屁股落在草垛子上。地下空间虽不透光,但灯火通明。乐乐眼前是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巨物,上面还挂了根小辫子。“啊!”他惊叫一声,那小辫子晃了晃,巨物哞的一声转过来。原来是头漆黑的水牛,两只眼珠子直直瞪着,瘆人的慌。刚刚正是它的牛屁股,好臭,乐乐赶紧拧住鼻子。

此时罪八荒也从上面滑下,“怎样,我家够宽敞吧,别堵门口啊,进去坐。”他发现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牛身上,笑道,“这牛可不一般,能吃铁!其粪为利器,锋利如钢!”语调颇为得意。乐乐一听可乐了,还有这么奇的事儿?他拿起一垛草莽的往牛嘴里塞,大黑牛不乐意的打了个响鼻,抬起牛角狠狠撞向乐乐,却被龙满伸手握住。

“呵,这小子不简单呐。金老哥,小子练过功夫?”“他脾气不好,甭理他,跟啮铁这妖较劲。这里臭烘烘的,罪老弟,咱们进去吧!”老头随口便报出牛的来历,罪八荒暗吃一惊,心下对几人多了几分好感与好奇。乐乐不依不饶,绕到牛的屁股后面,拽起牛尾巴非要看牛“拉出利器”。他拿起根草对着牛后洞挠啊挠啊挠,痒得黑牛直哆嗦。乐乐聚精会神的盯着粉色的嫩肉翻出,一松一紧的翕动,“拉了拉了!”他兴奋的大喊,与此同时,一泡黑乎乎的、货真价实的牛粪糊了他一熊脸。

罪八荒的地下豪宅设计极为精巧,厨房、茅厕、饭厅、卧房排列井然有序,通路穿插着各种机关暗道,他有意显一手,带着客人前后走了五条不同的路线,最后通通都回到了一扇一人宽的暗门旁。乐乐摸摸脸上的牛粪,心里忿忿不平,东西没吃上,他家倒看了个遍,小气鬼一定是不舍得给我们吃的!罪八荒也看出几人的疲态,“金老哥啊,旅途劳累,多有怠慢。跟着老弟走着,今晚我做东,包你们吃个爽快!”

暗门小路曲曲折折一直向上,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乐乐被眼前的灯红酒绿闪的发蒙,通路尽头正是铜山最繁华的街----金银大道,以及最繁华的场----青铜盛鼎。

书房烛光昏昏沉沉,张春端坐榻上,仔细阅读着文案。有风吹过,灯下的卷影摇摆,他抬起头,看了眼敞开的门。门外立着鲜红的棒子,地下铺着两颗人头。

张春皱着眉掩去血腥味,“何人在此?”

“周闯。”屏风外的黑影闷声回答。

“我问的是地上的两个。”

一阵沉默。

“拿不出手的话,不如不拿。”张春嗤笑一声。

“是徐家。徐彩辉,跟他老婆。”周闯低沉粘滞的声音。

张春尖起嗓子,“我金堂的棒子都这么不中用吗?只能杀个卖炊饼的落袋,如此早先两个也是被卖炊饼的给折了咯?啧,我这扇子得随身带着,传扬出去,见不得人。”

一阵沉默。

张春接着说,“人,可以逃;但窝,逃不掉。总也要杀些让人疼的,知道痛的。”他用扇子指指自己的心口,咳嗽了两声。

哗,屏风被撕裂一个口子。“跟你白扇子配合,就没一次舒服的!”周闯离去,留下遍地凌乱。

张春叹口气,提笔在书卷旁写下,“人因怒而杀,岂知怒可止,而杀不可止,至死方休。”

他吹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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