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肯看着外面直通天际的红色光幕,惨白的脸色也被这猩红的光芒给映红了。
“简直就像是地狱的景象,是吧,奥托。”梅特涅侯爵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出现,还把这位外交大臣给吓了一跳,“这种光景,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度见到。”
“您之前见过一次吗?”门肯诧异地看向梅特涅侯爵,这种奇景,对他而言能见到一次就很不可思议了,而听梅特涅侯爵话语中的意思,他似乎之前已经见过一次了。
“啊,没错。”老侯爵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前,和门肯并肩站着,“十年前,在西里西亚的战场上,我就见过这样的光。”
“十年前的西里西亚战场上……”门肯的面孔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他现在越发感到害怕了,“您是说,这光也在西里西亚战场上出现过?难道这是帝国的什么武器,用来对敌的?莫非贝利亚把这东西拿了出来,要对付亚历山大殿下?”
门肯胡思乱想了起来,毕竟这种东西实在太过于超脱常人的想象,也由不得他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
“你在胡说些什么?”梅特涅侯爵皱着眉头,训斥了门肯一句,作为前辈和长者,他是充分有这个资格的,“好歹也是内阁大臣,你难道不会想一些实际点的东西吗?怎么反倒像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报记者,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不着边的玩意。”
被梅特涅侯爵训斥,门肯只能苦笑着,没法顶嘴。“这景象可就不像是着边际的东西,我实在没办法不往这种方向去思考。”
梅特涅侯爵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奥托,你听好,不论再怎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只要你见到了,那么它就是实际的,没什么不可想象的。哪怕对它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个时代,整个世界都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无法揭开的呢?”
“您说的是。”门肯垂下头,低声应道。
“我刚才对你说,十年前在西里西亚战场上我也见过这副光景,并不是指这样的光芒也出现在西里西亚战场上过。”梅特涅侯爵望着外面猩红色的天空,眼里露出了缅怀的神色,“我的意思是,现在这副场景,就和西里西亚战场一样。”
门肯一怔,似乎有些明白梅特涅侯爵的意思了。
“那时候也是这样,到处都是死尸,在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稀松平常的事情了。报告纸上的伤亡数字,就只是我们眼里的数字而已,谁会去想象,那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呢?”梅特涅侯爵凑近了窗台,红色的光照在他苍老的面孔上,倒是让他的脸庞显得红润了不少,好像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
“今天也是这样,死亡,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仿佛又闻到了西里西亚战场上那股腐尸的恶臭,末日的钟声就在我耳边不住作响。啊——当然,你应该是听不到的,你还年轻,不像我,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见到死神了。”
门肯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梅特涅侯爵的话,可是他的嘴唇空张了许久,却发现自己想不出一句适合这个时候说的话。
“能死在这种景色下,大概也是一种荣幸吧!”梅特涅侯爵忽然笑了起来,可是门肯可以看到,老侯爵眼里的那抹悲伤和哀愁。
“父亲!”约瑟夫突然闯了进来,火急火燎地跑到梅特涅侯爵身边,“您怎么在这儿?大家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帝都实在太危险,我们一块儿离开这里,往东到格拉摩根去避难。您身体不好,可千万不要……”
梅特涅侯爵抬起手,奋力地把小儿子推开,不过,老侯爵毕竟年纪大了,而且前段时间的大病之后身体也很虚弱,他没能推动约瑟夫坚实的身体,反倒是自己站不稳朝后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
“父亲!”看到梅特涅侯爵这踉跄的样子,约瑟夫急忙上前扶住老侯爵,以免他不小心摔倒了。
“我不走!”老侯爵又拿拐杖打开小儿子的手,不让他靠近自己,“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去格拉摩根做什么?我是不会离开德为得的,我的墓地就在这里,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父亲,别闹了!”约瑟夫苦着脸凑上去,哀求老侯爵,可梅特涅侯爵就是不领情,一个劲地用拐杖抽打着约瑟夫,虽然他没什么力气,打人也不疼,可不敢违逆父亲的约瑟夫也不敢还手,只能任老侯爵敲打。
“侯爵阁下,您还是听约瑟夫的话吧。”门肯也走上前,劝说梅特涅侯爵,“不管怎么说,人都应该保留希望,哪怕前景渺茫,也不能放弃,这不是您刚才告诉我的吗?”
“前景渺茫?”梅特涅侯爵嗤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是前景渺茫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前景可言。”
他推开约瑟夫和门肯,朝门口走去。“听着,我不走,不论到时候是贝利亚的人找上来,又或是什么鬼怪来找我的麻烦,我都不怕他们。这么多年来,各种妖魔鬼怪我已经见得够多了,就算再来一些长得更怪异的,又有什么呢?谁还能吓倒一个梅特涅不成!”
约瑟夫和门肯无言以对,虽然梅特涅侯爵确实老了,老得连他自己都准备好死了,可是梅特涅侯爵毕竟是梅特涅侯爵,骨子里的硬气是改不了的。
约瑟夫还想继续上前劝说,可这时弗朗茨出现在了门口。
“约瑟夫,算了吧,就照爷爷说的去做。”他面露哀伤,似乎已经想明白如今的形势了,“就算带着爷爷离开,这城里不知有多少危险,我们能保护好他老人家吗?与其这样,不如就照爷爷的心意,让他……”
“你在说什么!”约瑟夫听不下去了,突然冲上来给了弗朗茨一拳,“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看着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就这样被抛弃在这里,任他一个人去死?你这也算是梅特涅吗?”
“这就是梅特涅!”弗朗茨推开了约瑟夫,大声咆哮了起来,“不要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是外交官啊,讨价还价、趋利避害的天性早已烙印在我们的骨子里,如果在这种时候,都要因为斤斤计较而没有主见,我们的家族还能剩下什么?”
约瑟夫被弗朗茨吼得怔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他。愣了一会儿,约瑟夫脸上又掀起了怒容,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那没关系,他只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可以了。
就在约瑟夫再度举起拳头,打算揍弗朗茨的时候,梅特涅侯爵开口了:“约瑟夫,弗朗茨说的是对的。”
约瑟夫的拳头顿在了半空中,他看向自己的父亲,眼角里隐隐透着泪光。“父、父亲……”他哽咽着,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去准备一箱炸药,我们的地下室里应该还有,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得默默无闻!”梅特涅侯爵拄着拐杖,走到弗朗茨面前,端详着孙子的面孔,老侯爵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弗朗茨,你很好,现在我可以放心的把这个家族交给你了。”
虽然弗朗茨说同样梅特涅侯爵留下来,但是他内心中也不是毫无波动的。被祖父给予了那么大的期望,还受到梅特涅侯爵的悉心教导,他对老侯爵的感情是无比深厚,因此他的心里对这么做更感到无比的歉疚,甚至比约瑟夫还要难过。
“爷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弗朗茨跪倒了下来,他拉着梅特涅侯爵的裤脚,泣不成声。
梅特涅侯爵叹了口气,他现在的身体可没有力气拉开弗朗茨。
“奥托,不留下来陪陪我吗?”他扭过头,看向身后的门肯,“你作为外交大臣,一向做得不怎么样,现在留下来,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留名青史哪。”
门肯一怔,他没有想到,梅特涅侯爵会这么说,公然要自己和他一同赴死。门肯毕竟不是老侯爵的亲人,甚至连友人都未必算得上,所以,他倒没有那么悲伤,最多是对梅特涅侯爵有些敬佩而已。
“算了吧,我可还不想死。”门肯苦笑了一声,又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说道,“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算不上有多大本事,能够走到今天的地步,还是赖先皇担心您权势过大把您置闲,才叫我捡的便宜。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所希望的不过是能够没有什么大错,平平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所以,我对帝国和吉昂皇室远没有您这样忠心,也没有您这样的情怀,对我而言,尼古拉陛下统治的岁月值得缅怀,但我没法为之付出生命。”
“我是个小人物,如果没有风险,我也愿意觊觎一番权势,可一旦可能危及我的性命,我就没法鼓起勇气去冒这样的风险。所以,从提亚马特宫出逃的时候,我刻意避开了亚历山大殿下走的方向,因为我一开始就不打算和殿下汇合,我知道,亚历山大殿下一定是贝利亚的主要目标,和他在一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因此,我不能答应您的提议。我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物,一定会被您嘲笑的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因为、因为我不想死啊……”
说到最后,门肯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知道我根本比不上您,尼古拉陛下压根就不是看上我的才干,才让我来做外交大臣的,他是因为知道我够平庸,所以才给了我这个位置,目的就是打压您留下来的痕迹。可是,有谁愿意这样呢,被当做别人的替代品……不,我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只是用来堵您打开的大洞的一个软木塞而已。呵,真是可笑,您打开的洞有西里西亚那么大,而我这个软木塞都没有手指头粗,我要堵您打开的洞……”
听着门肯这番剖白,不仅是弗朗茨和约瑟夫,梅特涅侯爵也沉默了下来。
“既然这样,你就尽力活下去吧。”
梅特涅侯爵转过身,望着外面的红色光幕。
“我马上要变成历史人物了,至于你,能够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吧。”
—————————————————
斯温盯着眼前的曼弗雷德,不断有红色的气从他的身体里逸出,汇入到那些直通天际的光幕中去。
“你在做什么?”
曼弗雷德低下头,看向斯温。
“我在和同胞们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