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任书瑶沿着回廊绕到听风馆的后罩房,当中第三间就是小碗的临时住所。
房间很小,只能摆下一张窄床,一个小巧的妆台并一把绣墩。这等仆人的房间,为了冬日保暖,窗子都开的极小,大清早的阳光都不能射进来,小小屋子里昏暗一片。
任书瑶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小碗坐在床沿上,木愣愣的,连她推门进来都不知道,心里不尤的有些发酸。
她轻轻地坐到小碗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想开口劝慰,可不知从何说起。
手里突然增加的温度,唤起了小碗的神智,她迅速整理好心绪,急切地问道:“小姐,夫人是如何说的?可是答应了?”
任书瑶心下愧疚,不敢去看小碗,只是胡乱点点头。
“真的?”小碗眼睛一亮,反握住任书瑶的手,“姑娘,太太可是应了我了?”
“是。”任书瑶小声说道,她垂下眼睛看到小碗大拇指上一抹红印,瞬间她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任书瑶抓住小碗的拇指,”你?“
小碗苦笑一下,她出了尤夫人的房间之后,很快就意识到关键所在,再加上杜嬷嬷那句“成与不成还在于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就是要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任书瑶身边,安心且忠心的陪伴她,这就是条件。
果然,一到听风馆就看到管家候在那里,小碗主动提出想要继续服侍三小姐,那管家就露出了然的表情,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纸。小碗暗自苦笑,只怕尤夫人的念想不是一天两天,如今,她就算是自投罗网了吧。
她细细看过那契纸,和普通卖身契一般无二,也就干脆利落的按上了手印。带着红色朱砂印的契纸,被管家收入怀中,那一瞬间,小碗沉重中又带着坦然,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只要那孙全海付出代价,她就不悔。
任书瑶看着小碗,久久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对你好的,咱们还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分别。”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小碗微微颔首。
“我答应你,最多三年,我只留你三年,然后,我就放你出去,好不好?”
三年?小碗终于提起精神来,她定定的看着任书瑶,“当真?”
“当真!”任书瑶大力地点头。
好,那就再三年,她既然能在杜嬷嬷家做了三年侍女,那也能在任书瑶身边继续服侍三年。
“谢谢。”小碗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
任家并没有让小碗等待太久,事实上,出乎意料的迅速。
就在第二天,任老爷派心腹带着小碗,拿着状纸上了安阳的衙门,人证物证早已准备妥帖,衙门的关节业已打通,审案过程迅速且顺利,当天晚上就在孙家别院的柴房救出了表哥秋实。
好在陈秋实并无大碍,那孙全海怕家人责怪,痛打秋实一番之后,就让小厮将他丢在别院柴房,那别院的管家听说秋实竟有秀才功名在身,怕出人命官司,特意偷偷给他清理了伤口,一日三餐不敢怠慢。所以秋实虽表面看着狼狈,并没有伤及筋骨。
一见到衙役,秋实就打听出父亲已经离世的消息,最后的期盼也落了空,他不顾伤痛在身,只恨不能让孙全海就地伏法,他带着一腔怒火连夜将孙全海的罪行一一呈述。
第三天天还未大亮,知县就令衙役去孙家提审孙全海。没成想孙全海在前一日竟被人打断双腿,孙家人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之际,衙役们破门而入,打得孙家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鼻青脸肿的孙全海鬼哭狼嚎着被抬上了知县大堂。
看到堂上的陈秋实,孙全海才反过神来,随手摘下腰间的配饰就向他砸去,嘴巴里叫嚣着,只要出了衙门就一定要他好看。秋实冷静自持,压抑住巨大的悲痛,当堂指证了他的罪行。那边孙全海还嗤笑出声,对这些指控全盘否认,正得意洋洋之际,没想到大堂上的前几日还跟他祖父喝酒赏花的县老爷,竟将一支红头签扔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果然,他没能等到祖父前来救援,就先看到衙役高高举起水火棍毫不留情的向大腿跟处拍去,断腿加上杖刑,孙全海尖叫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很快又在第二杖落下的时候痛醒了过来,这次他再也不敢叫嚣,带着一脸涕泪认罪画押。
围观的群众看这昔日的小霸王落得如此下场,纷纷鼓掌叫好,在一片欢呼声中秋实和小碗视线相交,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快与痛。
至于此后孙判官惊怒后中风昏迷,心腹揭发出其贪赃枉法的罪状,任同知对其罪行痛心疾首。孙判官没等到结果就咽了气,没看到独孙孙全海伤人性命被判了秋后处斩,孙家抄家流放的结局,从此,在安阳把持盐运几十年的孙家,就此倒掉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小碗和秋实下了衙门,就相携回到了大柳树村的陈家。
随着孙全海被捕,村里人的态度大有改变,甲长刘大专门在陈家旁边划出地方,特特使人搭好灵棚,扎了纸牛纸马,又摆上十几桌丧宴,前前后后忙着招待前来吊唁的乡邻。
舅母吴氏一早就得到消息,就站在小院门口等着,一见到披麻衣戴白巾的儿子,立时扑了上去,紧紧握住秋实双手,一双沤得红肿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他,见秋实脸上还有未消的淤痕,才哭喊出声,“儿呀,我苦命的儿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有人打幡摔盆,死也能瞑目了。”
“娘——”秋实看着眼前仿佛老了几十岁的母亲,心酸不已,“儿子回来了,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这次多亏了小碗,才能将那恶人绳之以法。”
吴氏这才注意到站在秋实身后的一身孝衣小碗,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只把视线放在儿子身上,不住的嘘寒问暖。
秋实朝着小碗投了一个歉意地眼神,小碗不以为意,舅母能够默许她站在这里,她已经很是感激了。她也不再解释什么,径直走进灵棚。
小碗燃上三炷香,郑重跪地,深深地伏下头,再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舅舅,小碗来晚了。表哥已经安然回家了,孙家的恶人已经被绳之于法。
舅舅,小碗如今终于有脸面来送你一程。
这三天不管如何悲伤、苦痛、被讥讽、被羞辱,她一滴眼泪也未落下,如今那仿佛已经干涸的眼睛却充满了泪水,在情感终于不受压制之后,向泄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她先是默默流泪,然后啜泣出声,最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秋实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酸楚,他低低地劝道:“娘,别再责怪她了,她心里比谁都苦。”
吴氏沉默着,耳畔是悲切的痛哭,眼前是一片片的白……
***
一个月后,一支挂满了红绸彩缎锻的送亲船队驶离了安阳县的码头,在任老爷和尤夫人殷切地期盼中,任书瑶风风光光的带着十里红妆出嫁了。
小碗,也即将开始她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