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祥正斜躺在小榻上,手捧着一本文集看得认真。柔若无骨的娇风依偎在他身边,修长如玉的双手时不时递上一粒剥好的葡萄,喂向主子。娇月就立在二人身后,手中宫扇轻轻挥舞,凉爽的微风随之吹散而来,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子馨香味。娇花和娇柳昨夜当值,此时正在房中酣睡。四个丫鬟十分知趣,张祥看书时候从来都不敢打扰。
一个粗使小丫鬟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在房门外通报:“少爷,李家大小姐派了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看您,她人现在还在夫人那请安,夫人让奴婢过来通知少爷一声。”
张夫人也知道儿子这段日子有些荒唐,不过男子嘛,初尝人事滋味都是这样,张夫人心里虽然觉得这事理所当然,但这几个丫鬟毕竟还是用未来儿媳妇娘家给的钱买的,此时面对未来儿媳妇派来的人难免有些心虚,故此特意派人前来通报,以免儿子被李家人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事。
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张祥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李玉雪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里从未想起过未婚妻,好像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薄幸的张祥脸上一臊,不自然地干咳两声,这才出声道:“娇风,娇月,你们先回房休息吧,叫我从前的大丫鬟水仙过来伺候就好。”
前段时间的轰动一时的二女争夫大事四个丫鬟哪能没听说过?四人早在进张家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未来即将面对什么样的主母,因此娇风、娇月此刻脸上丝毫没有异色,柔顺安静地行礼退下。
张家从前并不富裕,买来的下人都是经济实用型的。李玉雪派来的李妈妈见到未来姑爷身边只有一个相貌平淡无奇的大龄丫鬟伺候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热情:“老奴给张公子请安。不知公子如今恢复得如何?我家小姐十分挂心公子身体,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点心给公子送来。”李妈妈“亲自”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对于大小姐想要将张公子前任未婚妻比下去的小女儿心思拿捏得十分到位。
不过很可惜,张祥从不关注这种小女儿家的心中琐事,随意地点了点头:“劳烦妈妈转告玉雪,我已经好了很多了,让她不必牵挂。点心就放在桌上吧,待会我饿了再尝尝。”
人家都摆明了现在不饿,李妈妈也不好再强求他当面品尝,带着几丝失望地放下食盒,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向张祥:“公子,这是小姐让老奴带给公子的信。”
张祥接过这封信,见李妈妈还不告辞,心里明白这是玉雪在等自己回复,当下就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这封信并不长,张祥片刻功夫就看完了。
“我如今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日子就定在明日吧。”
李妈妈得到回复,也不耽误,告辞回去向大小姐复命了。
玉雪信中浓浓的思念勾起了张祥心中对二人甜蜜往事的回忆,相思之情急速发酵,让他把未婚妻信中询问的相会日期定在了明日。
李玉雪如今的名声,京中能去的地方不多——从前的好友们家里是不可能去的,别说她现在有如过街老鼠,就算是普通的待嫁女儿家,也没有随意出去串门的道理。直接来张家就更不可能了,就算再怎么破罐子破摔,李玉雪也做不出这种没羞没臊,迫不及待主动跑到未婚夫家的事。思来想去,如今她唯一可以地方,就只有京郊外的静心庵了。一来是陆芷香现在被陆家送到了这里,她可以打着探望好友的名义出门;二来因为静心庵是收留京中大户人家里犯错女眷忏悔赎罪的佛门净地,李玉雪来到这里,也能向世人表达出她想要痛改前非的态度。
第二天一早,张祥就和母亲说起在家闷得太久,想出门随意走走。张夫人向来对儿子百依百顺,哪会拒绝这点小事。交代他多带两个小厮之后,就点头放行了。
张祥按照玉雪昨日信中提醒的,雇来一辆寻常马车,十分低调地从家里后门出发,前往静心庵。
而这边,昨夜翻来覆去,亢奋到半夜三更才睡着的李玉雪,一觉醒来后感觉却十分不对劲。浑身无力的她勉强起身,一下地就觉得头重脚轻,直直地往床上倒去。身边伺候的李妈妈赶紧扶住小姐,见她脸上浮现出一片不正常地潮红,伸手轻轻往她额头上探去,顿时被那烫手的温度吓了一跳:“来人,快去请大夫,大小姐发烧了!”李玉雪听着她慌乱的叫声,心里想说她没事撑得住,无奈眼皮子忽然重若千钧,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姐突如其来的高烧昏厥着实让李妈妈乱了手脚。她不但要面对夫人恼怒的斥责,还要戴罪照顾昏迷不醒的小姐,一连串事情扑面而来,李妈妈哪里还想得起派人去和未来姑爷说声小姐忽然生病了之事。
在静心庵的后山上苦等一个时辰的张祥心中渐渐等出了火气。明明约好了时辰在此见面,可是未婚妻却直到现在还未出现,如果是出了什么事取消行动,至少也要派人过来和自己说声吧?张祥越想越觉得恼火,烦躁地踢了一脚身旁大树,他准备打道回府,不再傻等下去了。
忽然,一阵“咔咔”的砍柴声从不远处传来,同时还伴着女子若隐若现的低泣声。
张祥好奇地循声走去,看到那个一边砍柴一边拭泪的妙龄少女时,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一股怜惜从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眼前那少女,本该是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年纪,打扮却十分寒酸。一件宽大不合身的僧袍套在她身上,衬得她原本就消瘦的身形愈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头上戴着一顶普通的僧帽,看不出是否已经剃度;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劳作浮现起一抹血色,一双星目盛满泪珠,随着她的抽泣时不时落下一颗,划过她那张哀伤的脸庞。这少女似乎并不习惯砍柴这种粗活,那双原本白皙娇嫩的双手上布满了好几道树枝划破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血;仔细一看她握着柴刀的虎口上,竟然还长出了两个大大的水泡,难怪她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张祥看不下去了,连忙走上前:“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边哭边在心里咒骂不休的陆芷香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吓了一跳,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抬起来循声望过来,眼底还带着几丝惊慌。张祥被这双眼睛一看,只觉得心跳徒然加速,一颗心似乎都要被这眼神软化成了一滩水。他急忙出声安抚:“小姐别怕,小生并无恶意。刚刚在不远处听见你的哭声,这才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需要帮助。”
陆芷香早在看清眼前这男子长相后就偷偷乐开了花,张祥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月牙白冰丝直裰,腰间佩戴着一块质地上乘,拳头大小的双鱼玉佩,再加上他清秀的面容,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真是好一个翩翩俏公子。
芷香红着脸,低头轻轻福身一礼:“多谢公子仗义,小女子每日须得砍上足足两担柴,静心庵里那些师傅们才肯施舍一口饭吃,奴家从前在家里时,从未做过这种粗活……今日实在手疼难忍,砍了一上午柴还是凑不够一担,这才急得哭了出来……”说到最后,她又委屈地红了双眼。
“小姐别急,小生今日出门恰巧带了几个小厮,你先在一旁歇着,小生这就去唤他们过来帮你砍柴。小姐如此一双芊芊玉手,竟然沦落到要做这种粗活,真是罪过罪过。”张祥惋惜地叹道,脸上一片真挚的心疼之色。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芷香望着这公子转身去找小厮的身影,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疼痛感终于让她确定这不是美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