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经步入了夏季的光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热意。
花子奶奶住院的那一天,天气晴朗,仰着头一眼望去是浅蓝浅蓝的,无限高远。有几丝白云细细地斜飞在天际,如静止的曼妙青烟,莫名的带着几分寂寥。
刺目的红色警示车灯晃啊晃的晃花了尤尼的眼睛。
她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刚刚洗好的一篮水蜜桃,呆呆的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迅速的把脸色苍白的老人抬上了担架。
明明几分钟以前,花子奶奶还笑的慈祥而宠溺的邀请自己在她家里吃午饭。
“尤尼。”
老人半是昏迷半是清醒的不肯配合医务人员,硬撑着向尤尼站着的方向招了招手。
听话的往前跑了几步,尤尼握住了老人有些颤抖的双手,枯燥布满了裂痕,这是一双失去了时光魔法与活力的手,冰凉的过分,龟裂的皮肤刺痛了她。
尤尼没有松手,而是更加用力的握紧。就好像只要一松手就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再也没办法找回来了。
“记得帮奶奶去参拜,露神大人一个人会很寂寞啊。”老人虚弱的笑着说道。
尤尼猛地想到了之前祠堂的案桌上站立的小人,带着老翁的面具有一头银白的发,在花子奶奶参拜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舒缓温馨的感觉,看起来和善极了。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看着花子奶奶被医护人员抬进了救护车,因为花子奶奶在八原并没有亲戚,所以爷爷在交代好尤尼惨败完露神之后不要乱跑之后也跟着一起进了救护车方便处理事情。
尤尼站在院子篱笆前,直到听不见救护车的声音才回到花子奶奶的家里,把参拜需要的桃子和鲜花放进篮子,从门口的鞋架上拿起小阳伞,穿好鞋子,锁上了门。
通往祠堂的路两边生长着繁茂的树木,各式品种,许多都是尤尼叫不上名来的,刷刷连绵成一地深浅绿。
纯白的阳伞在一片深浅绿色里显得格外显眼,尤尼提着篮子兜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迈开一大步,跳过了横道的溪水。
正午前的树林安安静静,交错缠绕的各条窄小的道路之间,溪流潺潺的静静流淌,隐约间都能嗅到树木生机的味道。
五月的天气就像是个顽皮的小孩子,说变脸就变脸,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挂起了大风。
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席卷着淡漠感觉的空气一下子把没有准备的尤尼手里的阳伞吹了出去。
纯白的伞在空中打了个圈,调整着角度往另一边的马路上飞了过去,之后,在尤尼还没追出去几步就被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易地夹住了。
伞柄在那人的手中旋转了个好看的弧度,伞面从他的面前划过,缓慢的露出了他的模样。
蓬松的白色头发在阳光底下镀上了一层铂金色,看上少年模样个子却很高挑,一身休闲的白色装扮搭配着微微眯起的狭长桃花眼,让尤尼不经意间想起了爸爸买给她的动物图鉴上那只银毛狐狸。
走近以后,尤尼才看清楚这人的眼瞳是一种玄妙精致的深紫色,漂亮的就像是上好的剔透水晶。
“这把伞是你的么,小妹妹?”他笑眯眯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饶舌的外国腔调,听起来却异常优美,有一丝轻佻却让人身心放松。
尤尼点了点头,从他的手里接过阳伞,笑着轻声道了声谢谢。
少年似乎对尤尼的表现很感兴趣,他另一只手上抱着一大包的棉花糖,心情很好的掏出了一颗递给了尤尼,“要吃么,今天刚送来的新口味~”
尤尼愣了一秒,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颗绵软无比的棉花糖,放进了嘴里。
草莓果酱混合着软糯的弹性,一瞬间的甜腻让尤尼皱起了脸,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少年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容更加灿烂的把手伸进包装袋里抓了一把在尤尼的注目下塞进了嘴里。
…………
尤尼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尽管他的棉花糖味道让尤尼不敢恭维,但是礼尚往来,尤尼还是从篮子里跳出了一个大个的水蜜桃递了过去。
“嗯?给我的么?”少年笑眼眯眯的接过桃子,在手里颠了两下。
“嗯。”只觉得让尤尼觉得眼前这人有种莫名的危险,她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几乎没有和这个少年多说一句话,“我要走了,谢谢你的棉花糖……再见。”
甚至连大哥哥这样子的称呼都没有喊出口,尤尼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小跑着离开。
白兰·杰索站在原地,眯着眼睛饶有趣味的看着小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的桃子似乎还带着女孩手掌炙热的温度,他突然的笑出了声音,
“哈哈真是有趣极了……小尤尼么。”
遇见白兰的地方距离祠堂不远,尤尼转过身就没有停顿的一路小跑着,直到到达目的地才停了下来。
她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来时的方向,之前那个笑容邪气的少年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她突然生出了一股惶惶的感觉,手莫名的抖得厉害。明明已经离得很远,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啊啦,今天花子没来啊。”
有个声音打断了尤尼的胡思乱想,她低下头,又一次见到了带着面具的小人正无聊的扯着杯子里已经蔫掉的花朵,看似遗憾的说道。
尤尼把伞放到了边上,从篮子里拿出了两个桃子递了过去,露出笑容,“嗯,今天花子奶奶身体不舒服,所以是尤尼来参拜露神大人的哦。”
“哎呀,小姑娘是叫尤尼么?你能看见我?”因为带着微笑的面具而看不见本人的表情,但光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友善的惊讶。
露神摸了摸有自己个头大小的水蜜桃,向尤尼招了招手,声音感叹的说道:“你是继玲子和夏目大人以后第三个能够看见我的人类呐。”
正把鲜花放进杯子里的尤尼微微一愣,她好奇的开口问道:“其他人都看不见露神大人吗?”
“啊,是呢。因为我仅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妖怪罢了,普通人是无法看见我们的。”露神和善地笑道,苍老的声音带着寂寞的情绪。
“花子奶奶也看不见?”
“啊,花子也看不见呢。”
接下来的时光,尤尼安静的抱着膝盖做到了地上,耳畔回响着老人拉长的语调,细数着那些被遗落在时光缝隙里的细微故事。
每个故事里,都有被一字一句勾勒出来的美好形象。少年的,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断断续续,却亘古绵长。
花子,花子……
尤尼抬头看着明亮彻底的天空,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凉。
……
花子奶奶最终没有熬过病魇,那双总是透露出温和慈祥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听爷爷说,花子奶奶长久以来都在生病,并且拖着参拜露神这件事而不肯住院。爷爷说花子奶奶临走的时候,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笑容。
——美好的让人忍不住的哭泣。
葬礼的那天,温度微凉,空气里飘起了牛毛酥雨,淡漠的湿冷伤愁蔓延进骨子里,连天空都在为花子奶奶哭泣。
爷爷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牵着尤尼的手,拿着一束白菊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花子奶奶入殓的时候,周围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哭声,周围的人们怀着对逝者的悲哀和怀念看着棺木一寸寸的被盖了上去。
尤尼安静的看着——她没有哭。
她想花子奶奶也一定不喜欢大家是拿泪水送她离开的吧。
×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层层晕染的迷蒙镜像中,靠坐在巨大枝桠上,有个人轻声低语,带着懒洋洋的舒缓叹息。
——「是啊。」
温暖细致的阳光洒落下来,少女那甜美满足的笑容灿烂明媚到了极点,仿佛拥有了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