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花院雅致的景色,并没有使此时周遭冷峻的形势缓和半分,萧琮也好,萧若权也罢,甚至于这西凉的三皇子都没什么笑意。
周遭的宫人皆被遣散,只留下几名亲信。
穆齐特闭了闭眼睛,如今这副样子,他若是不做些什么,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虽说两国都不想再交战,但他们西凉此番士兵官将折损严重,急需休整,且西凉不比北煜富饶,他们西凉比北煜更怕再起战事。
穆齐特心下一横,朝着站在一旁脸色不忿的穆若晴挥了一巴掌。
明显是没想过自己哥哥会动手打她,穆若晴有些懵在原地,不可思议的望着三皇子。
“哥哥!”
“跪下!”一脸严肃的穆齐特,真发起火来,穆若晴还是怕的,虽说不情愿,但也听话的跪了下来。
虽说跪在当场,但眼底并没有多少悔恨,就是让人感受得到委屈罢了,眼泪也顺着脸颊往下掉,仍旧不吭声的咬着嘴唇,想着输人不输阵,颇有几分宁死不屈的精神。
“三皇子这是何意?”萧琮是在场唯一落座的,此时的气势十分凌人。
穆齐特一直听闻北煜当今圣上,谦逊有礼,本想着这北煜皇弟甚至比他小上些年岁,且又温和之名在外,想必不会有如此这般气势。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低估了这位圣上。
“惹晴年幼无知,不慎伤了公主殿下,我在此替他向圣上赔个不是。”
萧琮冷哼了一声,“朕还从未听说过,伤了我朝公主,代赔个不是,就能算了的。”
萧琮看向穆惹晴的眼神十分冰冷,那穆惹晴见了都有些瑟缩,人的气势断不是一朝一夕能装出来的,那便只能是这位北煜皇弟本就是拥有如此凌人的气势。
穆惹晴被这么盯着,有些撑不住,身子略微抖了一抖。
却还硬撑着不肯认错。
“三皇子是不是觉得,朕的皇姐好欺负啊!”
萧琮平淡着将目光移向穆齐特,“当日夜宴,三根长针,今日此处,更是直接伤了朕的皇姐。”
“西凉公主好大的胆子呀,怎么,是要将我北煜公主,置于死地吗!”
萧琮将手里拿的茶杯直接摔到了跪着的穆若晴眼前,蹦起的碎片,蹭过她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
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泼在身上。
穆惹晴抖了抖,她何时受过此等委屈!
猩红着眼眸盯向萧琮,却在触及他那双冰冷到极点的眼眸的瞬间,瞬间弱了下来。
他根本就没再怕的。
穆惹晴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那茶杯划烂了她的脸,茶水全泼在她的脸上,他都不觉得解恨。
在这一点上,她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她虽确实气急动手,鞭子抽在萧瑾欢身上的那一瞬间,她便冷静了下来,心中只余后怕,心底也清楚的知道,这伤留下,她必定是会遭受责罚,她的祸也确实闯大了。
萧琮不一样,穆惹晴能清晰的看见他严重的愤恨,那是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两国求和,她觉得自己是不会为此丧命的,怎么说她也是个公主。
但萧琮的目光,真的让她感到害怕。
若不是哥哥在此,怕是自己真的留命在此,也未可知。
穆齐特当即将身子弯的极低,“当日夜宴,属实意外,今日二位公主生了口角,穆齐特定会责罚,还望北煜陛下海涵,莫要因此伤了两国和气。”
萧若权倒是一直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原来,三皇子还知道两国还是要和气的啊,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朝公主下手,让我们怎么相信西凉是真心求和的啊?”
“豫王殿下息怒,惹晴此举全因私心,与西凉皇室无半分关系。”
穆若晴听闻从自己哥哥口中说出这些话来,只觉得心凉。
这话何尝不是在告诉她,如今她是送来北煜和亲的棋子,不像在西凉之时,背后是整个西凉,若是此番两国交涉因她出了差错,她担当不起这个罪责。
穆惹晴一下子败下阵来,她就是不甘心啊,不甘心为何她就这么轻易的被父王弃了。
眼光黯了黯,穆惹晴知晓哥哥的用意,开口道,“今日所作所为,乃是穆若晴一时冲动所为,既犯了北煜的规矩,穆若晴甘愿受罚。”
萧琮望着她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传令下去,西凉进贡圣女,秉性纯良,仪然大方,赐封穆昭仪,居宛和宫主位。”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不解,就连萧若权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穆齐特更是不明白此举的用意。
只是谁成想到,西凉的公主,竟也不过封了这一小小的昭仪。
但此时西凉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满。
穆惹晴怔愣的望着那对她满眼恨意的圣上,只觉得绝望。
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之前心里也已经有了准备了,“谢过陛下。”
经此一出,西凉谈判已然失了先机,不过好在事情没有闹大。
只是萧瑾欢刚包好伤口,听闻那西凉公主得封昭仪之时,很是震惊。
“琮儿亲封的?”
萧瑾欢问道。
“回公主,是。”
萧瑾欢跌坐回到榻上,有些失力,吓了灵儿一大跳。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萧瑾欢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琮儿虽面上表现的温和,但萧瑾欢最是清楚不过,盛气凌人,杀伐果断,这些词用在琮儿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他此番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只是萧瑾欢猜不透。
今日之事,萧瑾欢是故意的。准确的说,是她见着那西凉公主在院中赏花,故意上前生事的。
萧瑾欢猜对了她的痛处,也戳了她的痛处,字字诛心,语气嘲讽。
想想她的话,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过分,她要的无非就是一份先机。
无论是两国商讨之事也好,西凉王室也好,她都要定了这份先机。
她要西凉欠他北煜的情,她要三皇子同她北煜之间,牵扯上不可割断的联系。
因而才自愿受了这一鞭,琮儿向来与她心意相同,萧瑾欢确信,前庭花院刚一见她,琮儿便就知晓了她的用意。
只是她没想到琮儿竟会直接封穆惹晴为昭仪。
她大抵能猜得出几分用意,无非就是要将这位西凉公主铁了心的留在后宫之中。
她承认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是她不愿意,让琮儿以此为代价。
“灵儿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屋内只剩萧瑾欢一个人,愁眉不展,琮儿此番作为,这西凉公主也只能永远的留于后宫之中,再没有其它的可能。
萧瑾欢此时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她刚才的瞬间,想的竟然是,喻之燃要是听闻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很难过。
说到底,事情由她而起,怨不得那西凉的公主。
她在前庭花院寻衅滋事,讽刺她是个棋子,是被她父王丢弃的孩子,一辈子都只能呆在北煜,再也回不去西凉。
萧瑾欢挠了挠头发,觉得自己真是个心思极坏的家伙。
原先她想着那公主,也朝她扔了三根长针,虽明显是吓唬她,但如此一来也算是扯平了。她素来不喜欢被人欺负,这西凉的公主想从她这讨些好处,那她自然也要从西凉王室手里讨些好处,才算是两不相欠。
她从未想过她会被永远的留在这深宫之中。
长叹了口气,要是让喻之燃知晓,他的心上人被封了妃子,还是他好兄弟的妃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萧瑾欢觉得烦躁,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这般在意喻之燃的想法。
只觉得既然人家都跟她透了底,这西凉公主原先她是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的一片深情。
这下可倒好,琮儿直接把路给堵死了。
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的萧瑾欢,此时觉得自己更是难受。
旨意都下了,她总不能将那西凉公主从皇城中偷出去,送给喻之燃吧。
先别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这事要是走漏了半点的风声,她也就不用活了。
从榻上跳下来,她坐都坐不住,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得她觉得自己的伤口都疼了。虽说掐着时辰,琮儿和皇叔都应该到了,但此时晗欢阁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使得她愈加心烦。
“公主,陛下和王爷到了。”灵儿掀开门帘道。
萧瑾欢紧盯着门口,清晰的捕捉到了琮儿见到她的瞬间,有些心虚的神情。
“咳咳。”轻咳了两声,坐了下来,“皇姐伤势如何啊?”
笑得倒是真切,但此时她伤的重不重很重要吗?
“很好,劳圣上挂念。”萧瑾欢甩了袖子坐了下来。
萧若权寻了个椅子也跟着坐了下来,“你也太冒险了,万一那西凉公主铁了心的要你性命,我赶到的时候,估计你连口气都没了!”
出口就是责怪她行事冒失,她的性子他们最清楚,今日事发如此突然,无迹可寻,那便只能是这位公主殿下自己撞上去的。
“我心里有数。”
萧瑾欢瞪着萧琮,“怎么,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吗?”
萧琮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她。萧若权见状,只好出声打圆场,“人琮儿喜欢,留在后宫里怎么了。”
萧瑾欢眼神凌厉的不行,“这话你自己说的,自己信吗?”
萧若权吸了吸鼻子,也不过就见了那么两面,要真是这样轻易的就喜欢上人家公主还真就有鬼了呢。
他当然不信,他这是为了谁啊。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那是喻之燃的心上人,你把她留在宫里,让人家小国公如何自处。”萧瑾欢言道。
萧若权愣了半响,十分震惊道:“等会儿,小国公的心上人?什么情况!”
那喻之燃是他看中的侄女婿,怎么那西凉公主就成了他的心上人了呢。
萧瑾欢白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谁让他一天到晚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萧琮倒是个好性子的,跟萧若权从头到尾解释了一番缘由,着重说了说那日金仓传回宫中的消息,说是小国公在宫外带着西凉公主四处游玩,还给她买了两身衣衫的事。
这事本就他们姐弟二人知晓,那喻之燃是个正人君子,何曾会这般优待哪家小姐,再联合之前萧瑾欢从喻之燃那里听来的话,猜也猜得出来,那小国公的心上人是谁了。
“你这么做,也不怕伤了你们二人往日的情分。”萧瑾欢此时倒是冷静多了,言语中倒是还夹杂了几分不赞同罢了。
萧琮倒是一点没有做错事的感觉,话语间还带上了几分委屈,“我这不是也是顺着皇叔的意思吗。”
萧瑾欢猛地望向萧若权,他的意思?
“什,什么我的意思?”
萧琮一脸认真道:“皇叔前些日子说,属意那小国公做驸马,要我当心留意着,不是吗?”
萧若权嘴角抽了抽,“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不知道那喻霖已经是个心有他人的啊,知道哪会这么做啊。”
萧瑾欢叹了口气,怎么事都绕到一块去了,“所以你就选了这么个一劳永逸的方法,直接断了人喻之燃同那小公主的情分?”
萧琮给萧瑾欢到了杯水,递了过去,“皇姐,之燃实为良配,此般良人,哪有拱手让于他人的道理。”
萧瑾欢扶额,她就觉得自己家果然没什么正常人,她当初瞎了心的竟觉得琮儿算是个正常的。
这都什么啊!
“你就不怕人家记恨你?”
“君臣有别,国公府世代英豪,相信之燃会走出来的。”说的一脸恳切,萧瑾欢一时间语塞,还真想不出什么来反驳。
“那小公主,你就打算这么留在宫中?”萧瑾欢喝了口水,压了压心底的烦躁。
萧琮轻叹了口气,眉宇间也有些懊悔,“今日倒是吓得她不清,以后找机会补偿她吧。”
叔侄二人走后,萧瑾欢一度自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该尽早的找个人嫁了,一直这么拖着也终究不是什么办法。
她要是早些嫁了,说不定就不会断了人喻之燃的情了。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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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若权走出晗欢阁后,见周遭没什么人,低声向萧琮询问:“你这是要铁了心要把喻之燃留给你姐姐?”
萧琮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皇叔有什么意见?”
这么好的人选,总不能便宜了那西凉公主,他们萧家一向护短,当然是要向着自家人了。
萧瑾欢轻咳了两声,暗地里朝萧琮竖了竖拇指,“干得漂亮!”